严冬霖动作的停顿很明显。
郑雨瞥了他两眼，背过身不理他，小傻子也是有脾气的，刚被勒过脖子，回病房还要被拴起来，反射弧再慢也会有脾气的，这符合逻辑。
郑雨现在是真生气，他忍着脾性扮演傻白甜，讨好敌国的哨兵，结果收效甚微，对方一点也不领情，他的逃跑计划进展不顺利，他的精神力还有叛入敌军的矛头，这事儿平时不细想还好，郑雨刚才越想越气，看严冬霖哪儿都不顺眼。
所以差一点没收住原本的神情。
应该没看见吧？这个念头浅浅划过，郑雨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拉力，把他扳进了一个硬实的怀抱。
“？”
被强硬地捏起脸的时候郑雨还一脸懵逼，不是吧大哥，为啥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啊？
然后他突然从那双淡漠的灰蓝色眼镜里看见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为什么又没有了？”严冬霖掐着他的脸，仿佛要从这张精致小脸上挖出个洞来。
那种一闪即逝的厌憎，冰冷的眼神，仿佛是他的错觉。
但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沸腾了起来，想要追寻那个点燃他血肉的眼神，然后捏在掌心，碾出更多，来满足心底不知因何而起的贪婪和兴奋。
“放……咳！放手……放手！”
沙哑的、喉咙深处似乎粘合在一起，还不适应振动的声带艰难发出声音，属于少年的嗓音柔软温和，虽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是严冬霖却被这声音敲醒，猛然回过神来。
“你说话了。”
他连忙松手，郑雨的脖子几经摧残，被他捏到伤处，疼得差点掉下泪来，他使劲拍打严冬霖，但一点也不见效，郑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维持哑巴人设了。
严冬霖真的有病吧！
被摁到枕头里时，郑雨在心里呐喊。
“坏蛋东西！唔唔……”他还没骂出第二句，严冬霖就吻住他，把没骂出口的言语堵了回去。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十几次用精神触手推开人，郑雨好不容易把自己高高肿起的唇瓣解救出来，晕头转向地想跑走，结果被该死的脚链拖在原地，尚存清醒的脑袋里闪过一句话。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
精神力迅速顺着交缠的肌肤融在一起，眼前炸开烟花，少年的怒火化作噼啪作响的跳跳糖，在严冬霖唇舌上融化成甜蜜的糖浆。
对，就是这样，厌憎我吧。
用带着冷意的眼神看我，对我倾倒愤怒，谴责我这让你受到无妄之灾的家伙，谴责我这无耻恶徒。
郑雨在他怀里挣扎，爪子开始往他脸上招呼，想把脸上的大章鱼扒掉，推得远远的。
即使是这么生气了，郑雨的精神力却没有攻击他，只是使劲想从黑色触手里面挣脱出来。
没有精神鞭笞，没有幻觉陷阱，没有致死的精神暗示；甚至也没有恶意的嫌弃和惊疑。
和温暖的精神疏导效果一起传递过来的，只有少年的不满和愤怒，像膨胀的气球一样填满胸腔，告诉他：你的行为把好脾气的向导气得够呛。
这与严冬霖过去十几年接受的，白塔向导例行的精神疏导截然不同。
唇舌上的吸力猛一下增加，郑雨感觉像被尖利的犬齿叼住了舌头，与腥甜一起蔓延开来的星光，伴随着夜河的洪流，跃现而出，闪烁的记忆碎片从郑雨眼前划过。
“啊呀，怎么有这么黑的精神力？”
第一个给严冬霖做精神疏导的是帝都派来的支援团队，年轻的女向导诧异地捂着嘴，尽管没有恶意，但严冬霖看见了她惊恐的眼睛，里面有藏不住的嫌恶和难以置信。
当时年幼的他还很懵懂，只觉得精神疏导很舒服轻松，不知道自己的特殊。
他的精神力是漆黑的。
进入到他精神域的向导，都只能看见极夜般的黑暗，如同坠入地底最幽深的洞穴，精神图景的造物都只能凭向导莹白的精神力照亮，看见一个个布满鬼眼的白树干。
对于有些接受度低的向导来说，犹如恐怖片现场，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
所以严冬霖选择了一个不会对他有意见的向导。
害怕也好，恐惧也好，都不重要。
等严冬霖长大，向导的疏导带来的安抚效果也逐渐下降，黑暗树林里扭曲的黑影越来越多，精神体银狼的影子也开始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蠕动，星光与恶念一起沉浮，到这个阶段，帝都白塔的A级向导带给他的精神疏导效果，也很微小了。
他只需要疗效最好的向导，至于那个向导是谁不重要。
但是正如他的异能极其罕见，他与向导的匹配度也极低，在白塔系统里挂了八年，都很少有向导与他匹配度达到百分之六十。
“大多数向导呀，都是在象牙塔里养大的，好好地保护在后方，不像哨兵从小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哪能疏导得了你呢？”
年轻时的沈文清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框眼镜，抖着手抹干净灰尘，挑衅般盯着面前的黑衣哨兵，“严冬霖，你比那些军校哨兵还要低一等，你是应征兵，在军队里觉醒的哨兵，没受过系统的教育，不会自我调节，你看你能活到几时？”
头脸都是剐蹭撞出的伤痕，浓红的血流过哨兵的眼角，严冬霖对自己下了狠手，才从这场暗藏杀机的精神幻觉中醒来，灰蓝色的眼睛看向面前的沈文清，杀意与疯狂一闪而过，尽管精神触手狂躁地乱甩，但他竟然没有当场失控。
他像一只冷静的头狼，沈文清仿佛被他称量了一遍，掂量出当场袭击报复一个A级幻觉系向导并不能吃到好处，严冬霖拾起自己的黑色军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文清愣在原地，他还是第一次被个哨兵像个垃圾一样嫌弃了！
他可是A级的向导！以前不管他怎么把那些哨兵耍得团团转，让他们在幻觉中白白消耗精神力、也得不到安抚，他们还是会狗一样跪下来求他。
没有向导，在战役最前方的哨兵都是消耗品，不是死在敌人的炮火下，就是死于战争中积累的精神污染。
“整个白塔只有我跟你的匹配度能达到百分之六十！严冬霖，你现在从这里出去，以后就别想再申请到疏导名额！”年轻的沈文清朝他的背影喊。
“你只不过是B级而已。”黑发蓝眼的青年哨兵纠正他的表述错误，丢下一句平淡的话，在外面带上了疏导室的大门。
像是懒得在这人身上多花一分精力。
殊不知这句话正好戳在当时年轻气盛的沈文清肺管子上，他精神力储量只有B级，够不着双A级向导的门槛，是他最痛恨别人提起的事。这个仇他记了很久，在收到北境第二军团的疏导申请时，都会特地使绊子。
但严冬霖的位置越升越高，到最后他升至上校级，帝都的上层就开始考虑给他身边塞向导了。
“我们和联盟的仗打得太久了。”三皇子转着手中的酒杯，“第二军团由严冬霖执掌，总比让我亲爱的太子哥哥掌控好得多。”
原本第二军团的军团长是太子的党羽，要不是他在交战时突然死了，三皇子得废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他除掉。
这个能和严冬霖达到百分之九十六匹配度的向导太重要了，一个配对向导能极大延长哨兵的生命，有了这桩交易，严冬霖无论如何都不会倒向太子党，怎么可能把他还给联盟呢？
伪造尸体和死亡视频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不相信的话就弄得惨烈点，联盟那边顶多痛骂他们而已。
“最新线报，联盟内部分成两派，一派打算敛旗息鼓，一派还在主张激进的方案。”
“两年内联盟打不起来的。” 三皇子尤安问：“说起来，北境军团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进展顺利，此时黑晶城戒严，他们一时半会还出不了城。”
“倒是有件小事……北境的伊顿家族向沈主任询问有没有编号A07的向导素。”
沈文清看见这条申请时并未在意，随手点了个驳回。
毕竟A07号向导素原液的供体已经不在白塔，那点库存的原液，也早就不剩几支了，还得优先供给帝国皇室使用。
……
“砰砰砰！！！”
合金纤维的禁闭室大门不停撞响，沉闷的撞击声砸在每一个守在外面的人心上，众人却沉默得出奇。
“家主大人，这样让小少爷再发狂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之前那样，让他继续昏睡着呢！
老伊顿将军目光炯炯地盯着合金大门，面色沉郁，他眼中放出的光在这条黑暗的走廊上亮得可怕。
“醒都醒了……一定还有办法，让他恢复神志……”
自从他的小儿子瑞恩·伊顿奇迹般从精神域陷落的昏迷中醒来，老伊顿将军就不满足于让儿子待在危重隔离区，继续“停尸”，而是把年轻哨兵秘密送出来，送到医院里疗养。
但瑞恩的失控并未彻底好转，那次短暂的清醒更像是污染消解后的昙花一现，仅仅一天之后，瑞恩又陷入了失控状态。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失去最后一个继承人。
既然那管向导素有用，那么再来一管，不，找来原液的供体……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