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队长将病房门关上的同时，床上警惕的少年向导身影忽然虚幻了一瞬，如果那守卫刚才进来巡视，就会发现他看见的“郑雨”不过是立体的幻影。
“我们只有二十分钟。”
郑雨趴在红叶背上，下坠的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红叶正借助精神触手为绳，顺着窗口迅速下坠。
刚才借“护士”的精神力迷彩，他把郑雨带出病房，并从楼道窗户一路往下奔往目标地点。
“我的项圈，或脚链，肯定有一个藏有定位器，或许两个都有，我去救你的同伴定位就会动，你要如何让我不被发现？”行动前，郑雨问他。
“用精神力密封住它们，可以暂时屏蔽信号，当然信号消失也会被发现，所以我们只需要屏蔽一小会儿——我同伴的病房就在这里，坐标基本重合，只要跨过垂直距离就可到达。”
“楼下有精神污染的味道。”一进楼道，郑雨敏锐地察觉到下方发狂哨兵的精神波动，“你确定这条路没错？”再往下他们就要迎面撞上发狂的哨兵了！
“那是帮我们转移视线的好机会，这样你的守卫就没时间关心房间内的动静了。”红叶从楼道窗户一跃而下，郑雨连忙闭眼，全力收敛自身的气息。
散发污染波动的楼层一晃而过，郑雨被红叶放下地面，脚一落地，他就被这里的环境震惊了一下。
“这是……仓库吧？”
“是太平间。”红叶带他往里走，在隔起来的一个小手术室内，郑雨看见了一个躺在手术床上的小女孩。
好小，看上去刚成年，要不是胸腹还有起伏，郑雨差点以为这是个死人。
“刚才出病房的一瞬你封住了项圈，最多二十分钟，信号延迟就会报警。”红叶提醒他，没时间犹豫了。
郑雨伸手盖在小少女额头上，初步探查了她的情况，的确是在跟其他向导对抗时受了严重反噬，导致精神域状况恶化。
“你闭眼。”郑雨释放精神触手，散发光芒的精神力钻进对方精神域，开始修补。
随着大量精神力的释放，郑雨的精神体现出身形。
“啊不是闭嘴吗…卧槽！”红叶猝不及防让神圣的白光晃了眼睛，“好吧我现在知道你为啥要我闭眼了……”
那是红叶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精神体居然会发光。
那光芒柔和明亮，像一个发光毛团，以至于他压根看不出郑雨的精神体是什么动物，只看出它毛茸茸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个向导精神力的交互形成漩涡般的力场，郑雨精神力的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摇摆的火烛。
八分钟。
十一分钟。
红叶盯着手表默数时间，直到郑雨周身的光芒渐渐淡去。
少女伤势迅速好转，呼吸也平稳起来，红叶绕着她看了三圈，啧啧称奇。
“厉害，厉害，你是我见过治愈能力最强的向导，这种伤竟然这么快能修复。”
“她是谁伤的？”
“让白塔的驻塔向导伤的，我本来安排好了，反正她和我都没家，她死了我就把她存在这儿的冷柜里。”
郑雨听到这话心有所动，他环视一周，打量这座医院的太平间。
这是她如果死在此地的最后归宿。
他也看到这栋楼里不光有那种光鲜亮丽的病房，也有这样昏暗、阴冷、空气浑浊，满是死尸味儿的地方。
郑雨在严冬霖安排的病房待着，虽没有半点自由，但至今没有遇到对基本生活需求上的苛待和精神折磨。
这当然跟严冬霖以为他是个小傻子有关。
假如哪天……严冬霖发现他这个联盟的俘虏一直是装的，一直在演戏欺骗他，骗取他的信任、窃取他的记忆……
那么，那天严冬霖带郑雨去的军部刑狱监牢，关那些没舌头俘虏的牢狱，若不是有人横插一手劫走他，引起严冬霖的怒火，那里才是郑雨本来该待的地方。
穆海医生告诫过他，“不要心存侥幸，他们不会放你走，哪怕是只剩尸体，也要切成一块块拿去利用……”
我如果死在这里，能在此得到安宁都是奢望吧。
“还有五分钟，我送你回去。”
郑雨收敛好所有情绪，他用手背冰了下额角，朝红叶点了头。
……
楼上，郑雨病房所属楼层。
守卫们举着枪，纷纷对准了那个从楼道口爬上来的怪物。
那是只形如丧尸的黑毛猿类。足有两人高，浑身飘着长长碎毛一般的黑气。
是完全异化体的高阶哨兵。
“警告，再往前一步，我们就开火了！”
守卫大声喊道。
这一声没起到任何作用，猿型黑毛怪物的红眼锁定他们，四脚着地朝他们冲来！
晶能枪的轰鸣炸响，子弹旋鸣着如同暴风撞击在哨兵体表，仅仅造成了一些凹坑，万幸的是黑猿没有异能，不然以此人的异化程度，早就把这整片楼都掀翻了。
黑衣军官刚在总部医院门口下车，耳朵微动，哨兵的听觉远远查觉，偌大医院内部一栋大楼发出不详的吵闹。
“大人？”副官一转身，就发现领导不见了。
漆黑的刀片从阴影裂隙中弹出，组成一道密集的黑网，在守卫们面前骤然出现，牢牢挡住异化黑猿的冲锋，黑猿伤人不成，反被刀片网割伤，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
“根据帝国第98条律令，异化者，当场斩杀。”
刀片细网闪烁雪亮银光，迅速绞紧，像一张诡异变化的万花筒，如网切豆腐，把黑猿分解成喷溅的血肉碎块。
精神污染的黑气与血腥热气在楼里弥漫，又被某些匍匐在地表的东西冻结吞食，守卫们纷纷放下枪口，在沉重的压迫感下低头跪地。
黑色的军靴带着令人汗毛竖起的寒意，路过他们，直接踏进了房门。
门没有损坏，里面看起来没受到黑气影响，但病房里一片狼藉：地毯到处是打碎的玻璃渣，不明水渍散发出古怪的药味儿，柜台上的花束也乱糟糟散落在地，保姆机器人似乎被谁踹了一脚，斜倒在地上，发出滴嘟滴嘟的警报提示音。
军靴把玻璃渣碾成粉，严冬霖一把掀开帘子，就见郑雨整个裹在被褥包子团里，小半张脸紧张地皱着，还有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像倔强的草翘在外面。
严冬霖压在腹中的大石瞬间落下一半。
他身上剑拔弩张的寒意，随着紧绷感缓慢消失，清醒的思维跳出来，列出了一条条待检查的事项。
他把郑雨从被包里薅出来，郑雨头发东一根西一根乱翘，面上满是没睡醒的茫然，还有惊诧，仿佛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不过郑雨的抗拒没什么用，严冬霖很快把他拽出来，提溜着郑雨双手，从手指尖检查到脚趾头，确认郑雨全身上下都还跟他离开前一样，没有凭空多出什么伤痕。
“真是麻烦的小东西……”严冬霖低叹一声，半跪着把郑雨搂进怀里。
严冬霖身上裹挟着一股檀木般深沉厚重的熏香味，很淡，但郑雨贴得近，很清晰地闻见了。
他的心怦怦跳。
从郑雨赶回病房到严冬霖进来，不过一分之差，来得这么快，严冬霖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郑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严冬霖整个人抄起来，抱进臂弯。
“别动，让我抱一会。”严冬霖另一只手托着郑雨的腰，轻声说。
会议上的发难严冬霖有所预料，他情况好转，肯定有人要试探。严冬霖本想把郑雨的存在瞒得更久一点，但他前脚刚出会议室，后脚就见郑雨这边又遇袭击。
是否要把郑雨加进名单里，是很简单的答案。如果一直躲藏，暗箭肯定防不胜防。
现在的帝国，普通哨兵不想让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向导很困难。不过严冬霖身居上将之位，他当然有方法拒绝。
只是，老伊顿为何要掺和进来，搞这么一出？
脸绘金羽毛的阿伦，他所有见过郑雨的手下，严冬霖都送他们下了地狱，他们是怎么找到郑雨在这里的？
“有其他人的味道。”
严冬霖眉头忽皱，他嗅嗅郑雨耳前发丝，把郑雨紧紧地压进床铺，又从颈侧闻到胸前。
郑雨左扭脸右扭脸，还是躲不过，被他用鼻子碰了个遍，就差伸舌头舔了。
你跟查岗的小狗有什么区别？
“他们谁碰你了。”严冬霖的声音阴沉可怖。
是守卫擅自进门触碰他的向导，还是护士之类？他的向导状态特殊，不会有人认为对呆傻的向导做手脚，就不会被他发现吧。
郑雨两手都被压住躲不开他，被坏狼叼住了耳朵，半边脸火烧一样，连连缩脖子。
到底为啥……怎么忽然又亲又碰的，之前严冬霖不这样啊，都是以得到精神安抚为目的直奔主题。现在亲皮肤和耳朵这种地方，能有多大效果？
郑雨了解哨兵的嗅觉灵敏度，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衡量，他一回来就迅速用水洗了脸，换掉了原来的衣服，幸好严冬霖给他的衣服都是一个样。
连头发都在被子里面蹭过一遍了，这不会还能闻得出来吧？
郑雨越细想越紧张，很想把自己蜷起来，但严冬霖压着他两只手，让他被迫张开身体，最薄弱的腹部没有保护，郑雨下意识往上挣扎，胸脯那点饱满又含蓄的弧度就完美地展现在狼眼前。
郑雨身上很淡很淡的香味，骤然浓郁起来，像外壳打开的栗子，从衣服里沁出，清甜柔软，像流淌香甜蜜水的果子，一口就可以吃下肚，在咽喉划过热烈的交响。
香气幻雾竭力挽留闻者的注意，企图让哨兵无暇再去追查异样的来源。
但是当尖利的犬齿浅浅刮过唇角，未做停留，郑雨就意识到这招似乎对严冬霖没什么用。
“是某个我不认识的家伙，他溜进来，对你做什么了？”
严冬霖居高临下和他对视，灰蓝的眼睛审视他，和刚才那个急切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大狼判若两人。
“让外人溜进来，那些守卫护卫不力，得罚。”严冬霖盯着郑雨紧张的侧脸，适当停顿了两秒，“我会让他们消失，彻底地，消失。”
郑雨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摇头。
“那你说，进来的那人做了什么？”
郑雨脸上的红晕渐渐褪了，他咬着下唇，又轻轻摇头。
“我的小桔梗，你是说不出，还是…不想说？”
“在我面前包庇别人，那是谁？”
脚腕被猛地攥紧，郑雨小小惊呼一声，严冬霖下手太用力，那条细细的银链子硌到他的脚腕，细线勒肉，郑雨差点跳起来。
“不、不打针……”
郑雨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严冬霖一听他出声就放开手，看着郑雨哧溜一下从他双臂间窜出去，又钻回被子里。
严冬霖顿了一下，视线再次扫过周围地面，从玻璃碎渣里找到了踩碎的半截针管。
房内刺鼻的药味儿是从这里来的？
这并未彻底打消严冬霖心里的疑虑，但他仔细看着床周的狼藉，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来。
“真不听话。”
他重新掀被子，重复之前的流程，又把郑雨拽出来，完全没管郑雨猛敲他肩膀表示抗议。
这次他扣着郑雨的腰，手顺着后颈摸上郑雨的项圈，紧紧抱住郑雨瘦韧的身体，贴着郑雨的耳朵低语：“护士弄疼你了，是不是？一定有一个人让你害怕了，那人混在护士里进来，一定是奸细，我已经命人围了这栋楼，待士兵一个个排查所有人员，把他找出来，杀了他就好。”
郑雨差点没搞清楚他听到了什么。
怎么从我说的三个字里推出来这个结论的？郑雨不可置信地看他。
“守卫放可疑者进病房，挡不住入侵者，无用，也该杀。”
见严冬霖真的抬手要下令，郑雨来不及多想，连忙扑下他的手。
“不要杀人。”
郑雨急切地说完，才想起忘了装磕磕绊绊的小傻子语气，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和严冬霖双目相对，空气似乎都凝稠了。
郑雨脸上的温度缓缓下降，虽然红叶一个强大的向导肯定不会有事，但被红叶顶替的护士、门外的守卫，都是无辜的，郑雨不想因为自己仓促行动，害无辜的人成为替罪羊。
但他也要为自己争取生机，红叶这个助力他要搭上，都是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