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云霞洒在码头的海岸上,姜枝荣离开报社后,去了董先生的店取了定制的香水,是淡淡玉兰香气,清冽又淡雅。
好巧不巧,去董先生的店必然能碰上秦晚江,她穿着最时兴的洋装,烈焰红唇和夸张的帽子,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看着姜枝荣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难得看到姜七小姐如此轻装出行,见面便是几句炫耀,姜枝荣敷衍了她几句,就取了东西赶去码头。
码头外面戒备森严,她找到了三哥的车,今日的鹅黄色旗袍就和晚霞一样温暖,毛绒的发卡将部分卷发束在脑后。三哥和四哥都在车上,姜问安打量着她说道:“小七啊,我就说你早该学开车了,省的每日这样跑来跑去,怪麻烦的。”
姜问谨撞了撞他的胳膊道:“得了吧,小七要是开车,说不定咱们家三天两头就得赔钱,到时候赔的你连媳妇都娶不起了。”
姜枝荣气呼呼地看着他,四哥那白嫩的脸上是一副嫌弃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火冒三丈,是很久没有和四哥斗嘴了。
姜问安见情况不对,及时制止了他俩:“行了吧,还打趣起你三哥了,枝离应该快出来了。”
姜枝荣的白色高跟鞋踩在了姜问谨的皮靴上,她扭了头,抱起三哥的胳膊,撒娇道:“三哥,你什么时候走呀,你答应带我去吃法餐的,可别忘了……对了对了,你说好要陪我去逛街的,还要带我来黄浦江看夜景呢。”
姜问安咧着嘴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七妹,这是他从小最亲近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周夫人带来养在身边,她是一个温柔又有才华的女人,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直到有一天,周夫人拉着他的小手抚摸着肚子,他便暗自发誓,无论是弟弟妹妹,他都要保护好他,给他最好的。
然而就在他最期待的那一天,最疼爱他的周夫人却离开了,留给他一个可爱的妹妹,那段时间,是他最灰暗的一段时光,父亲提出将他带在身边,但他拒绝了,他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并且他要快快长大,保护周夫人留下的小妹妹。
他本是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何其有幸得了周夫人独道的疼爱。
说来也是缘分,姜枝荣从小就爱粘着他,而他对她,更是无一不应,甚至是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拿出口袋里的照片,给别人炫耀自己貌若天仙的妹妹。
“行了,知道你俩关系好。”姜问谨撇撇嘴,他也不嫉妒,只是好奇三哥怎么总能哄好这个小魔王。“枝离来了。”
姜枝荣松了手,转了头,远处的女人一身淡雅的洋装礼裙,手里提着白色的皮箱,白色蕾丝手套显得她更加优雅,顺直的头发被一根丝巾束着,留洋三年,从来未变的便是她骨子里清冷高雅的气质。
“五姐!”姜枝荣一行人迎了上去,姜枝离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点了点头。
“五妹路上辛苦了,海关查得严吧,快上车,父亲在家中为你设了接风宴。”姜问谨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很是关切地问着,五妹从小安静,比起姜枝荣乖多了。
“父亲费心了,路程不算辛苦,倒是让哥哥妹妹等久了。”
“五姐,这个丝巾用来束发好好看……”姜枝荣眨巴这大眼睛看着她。
姜枝离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指了指姜问谨手中的箱子道:“我给你带了几个。”
“五姐最好了。”从小她就爱闹着这个冰山美人般的五姐,“对了五姐,你怎么只带了一个箱子。”毕竟她去安城是一个箱子走的,一车箱子回来的,更何况五姐去的是苏联。
还未等她回答,姜枝离身后便窜出一个棕发碧眼的男人,她的眉骨凸出,眼眶凹陷,眉眼深邃,一副洋人长相。
“大家好,我是离的同学,尼古拉·涅夫,你们可以叫我涅夫。”
姜枝荣打量着眼前这个中文十分蹩脚的洋人,心想这不会是五姐夫吧。她看了姜枝离一眼,姜枝离微微点头,果然是那个缠着五姐想当五姐夫的人。
姜问安走上前和涅夫握了握手,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姜枝离看了涅夫一眼,开口道:“这次多亏了有涅夫在,我们回来的才这么顺利,他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
涅夫扬了扬眉,难得听到姜枝离夸她,三年前第一次见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独特的外貌,让他深深沦陷了,为了能和她畅快地交流,他甚至是去学了两年中文。
姜问安看过去,看见涅夫咧着嘴看着姜枝离笑,便连忙招呼他们上车了,码头边的风还是不小的。
姜问谨戳了戳姜问安的胳膊,笑说两个妹妹是长出息了,出一趟远门都带个男人回来。姜问安也是笑了,还真是。
“和三哥说什么悄悄话呢?”姜枝荣一把挽过三哥,与四哥拉开了距离,转头对他做着鬼脸。
“切,我才不稀罕和你抢。”姜问谨快走了几步大喊着,“阿柏,阿柏,你去哪里了,你是等着我给你搬行李吗?”
坐在车里的姜柏闻声迅速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跑来接过箱子。
姜枝荣看着他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不高兴了:“阿柏,我这天天出门都不方便,明日起你来给我当司机吧,四哥他火气大,张张嘴就能走,才不用人伺候。”
姜柏回头温柔地笑着,礼貌地回绝了,哪知姜问谨三两步就跟着姜枝离要上车。
“哎,四哥,你别去挤五姐了,五姐都累了一路了。”姜枝荣也是三两步就拽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汽车行进在人群中,街上随处可见洋人,涅夫在这里竟是显得正常了。前面的车里是欢声笑语,后面的车里仿佛冒着冷气,姜柏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不让我上车?”姜问谨郁闷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姜枝荣绘声绘色地给姜问安讲着今天在报馆的事情。
她有些不满被打断,冲四哥使着眼色道:“你不觉得你有些多余嘛?”
姜问谨没接她的眼色,她便又开始讲着别的事情,他心想,真是在哪都多余。
“小七,你们那个陈主编说的有道理,这种事可不是你一腔热血就能拍脑子决定的,有心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查出来你的身份,前几年那些记者三天两头进监狱,比进自己家还熟,你可得考虑清楚。”姜问谨抱着脑袋,靠在后面。
姜枝荣没了声音,片刻后闷闷地说着:“我知道了。”她也清楚自己现在只是一腔热血,但是她会成长,会强大,她从不怕磨难,只是担心自己会连累到家人,这也正是她使用云开这个笔名的原因之一,她相信自己,也相信未来,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姜枝离的接风宴,名义上是场家宴,但还是来了些外人,沈临西带着沈清越代替沈家来了,沈家与姜家算得上是世交,出现在这倒也不足为奇,除了被两位小姐带回来的严昱和涅夫,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姜枝荣踩着毛绒平底鞋往沈清越身边缩了缩,沈清越打量着眼前穿着褐色条纹西装的男人,凑在姜枝荣耳边说着:“这个小少爷这么关注你呀,家宴都知道。”
远处的宋时倾极其礼貌地冲姜枝荣笑了笑。
她撇了撇嘴,不是很想搭理他。
“听说你的生日宴后,他没离开沪城,还租下了前面那条街的一座洋楼,真是痴情哟。”沈清越摇了摇头,这个宋小公子最近可是风云人物,连带着姜枝荣也变成了沪城名门圈的风云人物。
姜枝荣很是不赞同,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他,到处都是貌美的女人,偏偏赖着她。
宋时倾坐在了姜枝荣的左边,十分绅士地为姜枝荣夹着菜,倒显得她像个客人,他夹了一块滑嫩的鱼肉,放进她的碟子里,弯着桃花眼道:“小荣,这个鱼肉很鲜嫩。”
姜枝荣礼貌地点了点头,他为何叫的如此亲昵,他们很熟吗?严昱也是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吃着盘子中食物。
涅夫坐在父亲旁边,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向父亲道贺,父亲对这个洋人合作伙伴还是很尊重的。
忽然一只酒杯从她眼前飘过,耳边响起宋时倾的声音:“严少将军,我敬你一杯,多谢你救了小荣。”
宋时倾已经站起来了,单手握着酒杯,一副高贵样儿,却又看着绅士极了,不高不低的声音,只有他们几个可以听见。
严昱就坐在姜枝荣的右手边,今天他穿的是黑色西装,与那双白皙的手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他双手端起茶杯,站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对面的沈临西斜眼看着他,怎么不见他对自己这么礼貌。
“今日家宴,严少将军怎么也得和我喝一杯吧。”宋时倾显然是不满意他手中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