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开车有无数方便，而唯一的麻烦就是有可能找不到停车位。
宋倦围着城市广场里外绕两圈，顶着漏天暴雨终于在街边瞄到一个空位，立刻侧方倒车把自己塞进去。
谢简情早在抵达广场时就先一步下车了，他的目的地是位于三楼的网咖。
按照记忆，秦梓临说他当年就是在这里当网咖小老板的。可惜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居家上网，刚盈利一年就开始亏损。生意越来越难做，到最后变卖了所有电脑设备，退租，一分没赚倒赔几十万，简直穷得叮当响。
本来在网上查到了一个电话，拨过去是空号，微信也加不上。
正好谢简情要去医院拆线，那就干脆一趟跑，直接来网咖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倦停稳车，熄火，打着双闪，怕等会儿谢简情下来找不到。
他念着秦梓临的名字，把座椅朝后调，半躺半靠地琢磨谢简情是怎么跟他描述这号人的：可以一起共事，会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宋倦撇嘴，嘀咕道：“是不是我小说看多了，为毛总觉得老谢这几天神叨叨的，跟穿越了似的... ...”
街上没几个行人，雨雾都漫到了半空。
宋倦百无聊赖，刚要拿手机问谢简情寻着人没，就看到一个举着伞的姑娘直奔街边跑来，两边臂弯里都挎着包包，一身牛仔长裙被打湿成深蓝色，雨伞根本不顶用，头发也都湿哒哒地黏在了脸上，够狼狈的。
姑娘越跑越近，近到车前来了，竟然二话不说就拉开后门，把包往座位下一扔，再收伞，一屁股就钻进车里坐下了。
宋倦被搞懵，回过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徐林。
徐林长出一口气，把刘海儿全都抓到额头后面去，想搓搓脸，不敢，怕妆容完蛋。
操了，真他妈救命，微信语音又响起来，徐林歇都来不及歇，赶紧翻包把手机找出来接听，服气又不耐烦：“回来了，别催了，当我会飞么！”
怼完就挂，这才得空把注意力分给司机：“师傅——”
徐林一下子愣住，第一反应是，天！这和APP里司机的光头照片完全不一样啊！
第二反应才是，啊，眼前有个帅哥。
宋倦已经了然了。
他把中控台下的纸抽递给徐林，笑道：“你应该是不小心弄错了，我不是你叫的网约车。”
徐林心脏怦怦跳，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追她的就有一大把，但是，可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合眼缘吗？
她抽了两张纸，把手机屏擦擦，一秒回神地道歉道：“不好意思。”
果然APP里司机大叔在发消息问她：我到了，你人在哪？
徐林懒得回复。
她抬起头，回宋倦一个笑：“扫码付款行吗，我身上都是湿的，把你的车座弄脏了，我赔偿你。”
“不用，”宋倦说，“本来就要洗车了，不碍事。”
徐林犹豫一瞬，决定不再强求。
她重新提起两个包包，推开门下车，关门前再次道歉一遍。
宋倦从后视镜里看着徐林跑远的身影，直到她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视线才收回到手机上，发消息给谢简情：等会儿请吃饭，要不是等你，我就给美女当司机了。
城市广场地大店多，得看着导航图走。
谢简情收到消息时刚找到网咖。
来晚了，虽然牌子还没摘，但是门店已经空荡荡，卷帘门上贴着招租电话。
打过去，是广场物业。
行吧，谢简情原路返回，给宋倦发一个问号，再点进置顶的对话框里。
章鱼小丸：你这辈子有没有冲动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伴尔以外，从没尝试过的那种。
X：有。
X：已经在行动了。
X：翻完相册，发现我这部手机里没有和父母的合影。
X：我斗胆猜猜，你有冲动想开照相馆？
谢简情浏览一遍，已经半小时了，章心燃也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切到通话界面，给她拨过去。
秦梓临没找到，章心燃那边也有意外发生。
谢简情站在装修成异域风情的廊道里，一边看着雨幕，一边听章心燃叮嘱他要小心闻述。
“他现在怒火攻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刚刚我已经发消息给他，跟他说不关你的事，但是... ...”章心燃撑在洗手池前，疲惫地叹道，“但是估计他听不进。”
谢简情不在乎闻述怒火不怒火，他问：“你还好么？”
“嗯，我没事。”
“把门锁好，也许他又会返回去找你。”
“锁好了，反锁的。”
章心燃的嗓子很不舒服，屋子里也飘着呕吐物的味道。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再不准备晚上的生日大餐就要来不及了。
电话挂断，章心燃转身去客厅把垃圾袋系紧，放到门口，再去阳台把窗户打开，清凉的雨雾一下子潲进来。
小桌上还有一盘青提，她端在手里慢慢地吃，把喉咙里残留的酸涩一点点压下去。
... ...不敢想，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应激反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来前两天预备在网上挂号一个心理医生，但是又放弃了。
一来她不想再回顾那段长长却也短短的婚后生活，不想再把五味杂陈复述一遍。
二来脱敏疗法她不算陌生，在父母去世后的日子里，她无法开车和坐车，闻述陪着她一起看过医生，再帮助她克服恐惧，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进行脱敏。
虽然最终的效果并不太理想。
青提吃掉小半盘，反酸终于被甜味压住。
章心燃深深呼吸，窗外雨势不见小。
她拿起手机打字到：你今天刚拆线，如果他去找你麻烦，别让他找到，更别再干架。
谢简情回得很快：嗯。
章心燃盯着这一口答应的一个字儿，冒出一种被敷衍的、很不可信的感觉来。
以前就有这样的事，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二次合作时，她让谢简情行行好千万别再各种零食大礼包隔三差五就往他们办公室里送，没见过这样慰劳乙方的甲方不说，她为保持身材而忍住嘴巴馋才是更加辛苦的事情。
谢简情一个“好”字答应了，转头零食没送，改送她一张伴尔连锁商超的永久VIP卡。
只有内部员工及其家属们才能拥有的V卡，首次使用打对折，之后全部享受六折优惠，没有最低消费。
章心燃还记得谢简情跟她讲“伴尔”这个名字的由来。
大学大三，有的同学决定努力考研，有的决定就此迈入社会，到处投递简历寻找实习单位。谢简情和宋倦是既不想考研也不想实习，野心勃勃想要自己搞事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市场调研、确定方向、白手起家。
在那间他们合租的屋子里，还没成形的小公司首先需要一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
很难很难的活儿，比大夏天顶着四十度的大太阳跑遍鸢兰还要折磨人。
宋倦说：“交给你了老谢。我脑袋要想破，想的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谢简情不干：“你要对得起你的名儿——笃学不倦，孜孜不倦，不能这么放弃，继续想。”
宋倦也不干：“哦，我是宋不倦吗？”
谢简情直乐，两个人隔着茶几对坐在地毯上，在仲夏夜的空调房里吹着冷气喝冰咖啡。
他说：“伴尔——怎么样？”
伴尔，是“你”，也是陪伴着你。
章心燃收起手机，又把青提含进嘴里一颗，牙齿轻轻咬破表皮，尝到又甜又涩的汁水。
她也还记得那间开到山海观外的伴尔。
她惊喜地发现它，回家找到V卡立刻去买了一大堆吃吃喝喝和日用品。之后每天散步都会去里面逛一逛，看每个商品的包装设计，看有什么上新，也会由衷地开心，伴尔可以发展得这么好。
但是时光重来一遍，章心燃跳出那口只能看得见闻述的枯井，突然之间好像就有了不太得了的发现。
一个人，为什么在知道你伤心难受的时候，坚持要来找你？
为什么在经历了荒唐无比的重生后第一时间就是打电话给你，再跑去对伤害过你的人大打出手？
为什么在奇幻不可预知的情况下，做出的所谓出格的事情是跨越城市来到你家里借宿？
答案大概比小孩子过家家还要简单。
而那间伴尔也随着章心燃的看破，隐约变得暧昧起来。
... ...是多想吗？
... ...未免太自恋了吧？
“应该只是恰好选址在那儿了吧。”章心燃默默嘀咕。
她没有感受到心动，把谢简情当成好朋友太久了，只觉得很温暖。
还有一点莫名的好笑，笑谢简情是个什么榆木脑袋，竟会自讨苦吃般地喜欢着她，哪根筋搭错了啊？
鸢兰的雨势也不见小。
谢简情撑伞回到副驾，把网咖的情况和宋倦说明，再把闻述去找章心燃的情况也简言之。
宋倦已经麻了。
“所以她还不知道。”
“嗯。”
“也是，刚分手你就凑跟前去表白，怎么想都不合适，”宋倦打着方向盘，琢磨道，“你考虑得没错，是得再等等。”
谢简情低声一笑，他都等多久了，实属有点不想等了。
“那现在呢？”宋倦问，“秦梓临没找到，接下来怎么打算？”
“顺其自然吧。”谢简情记得秦梓临说他在网咖倒闭后，负债累累到破罐破摔，消沉了大半个月，找了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虚度光阴，之后才重振旗鼓，回到鸢兰重做一个还债打工人。
“你又什么情况？”谢简情慵懒地靠进座椅里，“给哪个美女当司机？”
“我猜她是看我打着双闪，误以为我是她叫的网约车。”宋倦笑叹，回想徐林愤愤骂出的那句“当我会飞么”，说，“一个脾气不小的大美女。”
谢简情饶有兴趣：“问名字了？”
“没。”
“电话？”
“没，当我禽兽么，看一眼就要把人吃了？”
谢简情乐个不停，想到以前徐林从竺野辞职了，准备飞去海岛度假，在朋友圈里拍下飞机票，配字大概是说祝她艳遇到大帅哥。
当时宋倦正在开会，陡然脸色就不妙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后来谢简情才知道他是跑去机场劫人的。
于是乎，一层窗户纸戳了快两年，终于戳破。
谢简情很羡慕。
蠕行回到伴尔，狂风骤雨不见歇，整个天地晦暗得仿佛黑夜。
这种天气比较适合窝在家里打瞌睡。
谢简情的办公室有嵌套的休息室，他把潮湿的衣裤换下来，装进袋子里，晚上带回家再扔洗衣机。
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谢简情举着左手出神，幻想在伤口处文身一只小章鱼，能被他常常握在手心里，手指一弯就能触摸到。
等到被章心燃发现的时候，就算再笨也会明白其中的深意吧？
谢简情微微抿起一点笑。
那天晚上浅尝辄止的一个亲吻叫他一直回味到现在，如果以后能想抱就可以抱到，一定会把她锁在怀里，再把她的嘴唇亲肿。
思春小半晌，谢简情收拾好心情，该起身工作了。
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个记事本，上面有一张星河巧冰淇淋的三视图。潦草涂鸦，不太好看，画工比较拙劣。
现在的伴尔主营零食和饮品，还没有把领域扩展到雪糕界，但谢简情已经做好打算，要把星河巧提上日程，由它来发起进军。
下午三点多，内线响起，谢简情接起来，意料之中般说道：“让他进来。”
闻述风尘仆仆，满身戾气，眼角比强闯进章心燃家里时还要猩红。
谢简情等他进屋后，抬手把办公室门反锁。
清脆的“咔哒”声刺激神经，砸在落地窗上的雨滴仿佛战场上擂打的鼓点，气氛剑拔弩张。
谢简情转过身，迎面一只拳头破空而来，气势逼人。
嘴里很快尝到血腥味。
“好久不见啊，”闻述的额上青筋暴起，“你就是这么去我公司，平白无故发疯的吧？”
拳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