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竺野不包吃不包住，所谓的员工宿舍是指竺野指定的公寓楼，入住进去每月补贴五百元。
章心燃提着空行李箱走出电梯，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入眼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站在走廊里找钥匙，门口铺着一张浅绿色的丝圈地毯，上头印着的仙人掌已经被踩成土灰色了。
推门进屋，双人间，狭窄的过道尽头嵌合一面穿衣镜。左边是她和徐林的两间房，右边是配套的卫浴和小厨房，总共大约四十平。
章心燃到处看看，心里面挺怀念的。
她巴掌大点的卧室里堆满了书和衣服，竟然还在阳台里看到了晾着的JK格子裙。
章心燃吃吃地笑，年轻真好。虽然只年轻了五岁，但是五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至少在她结婚之后，JK就再也没有穿上身过。
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要找新的住处，要不断完善照相馆的计划书，还要循序渐进地脱敏。
她躺倒进自己的单人大床里，把胶卷玩偶捞进怀里抱住，再一次生出她被命运眷顾的感慨来。
昨天暴雨淹城，今天一大早天空放晴。
阳光晒了一整日，到入暮后，云层里躺着月亮。
章心燃给徐林发消息：我准备出发了。
她换上JK，深蓝色的百褶裙下再穿一双过膝长袜，毕竟刚四月初，夜里的风还有些凉飕飕。
站在镜子前臭美，章心燃感觉自己青春活泼得像一个在校大学生。
林林：事发突然，要开会，说是半小时内结束。
章鱼小丸：了解，我来竺野楼下等你。
林林：别，万一开两小时，老侯不经常这么干么。
章鱼小丸：没事，我到了之后一直在收拾房间，有点饿。
章鱼小丸：我到处走走，找点吃的垫一垫。
林林：行，我争取搞快点。
章心燃挎上一个帆布包出发，从宿舍走过去约莫二十分钟，途中穿过一条步行街，夜市应该已经出摊了，能遇到很多美味的小吃。
昨晚就和谢简情约好了，等回到鸢兰后，由他带着宋倦，她带着徐林，四人一起约个饭。
于是今天一早，徐林醒来后就看到章心燃的消息：说好介绍帅哥给你，今晚见，意下如何？
能如何，当然是好呗！
有盼头之后，徐林感觉一整天的工作都觉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临下班了，老侯发条群消息轻飘飘地说要开会，是不是贱得慌！
徐林抱着笔记本进会议室听王八念经了，走进步行街的章心燃也开始物色好吃的。
她排队买了一支番薯塔，炸得外酥里软，撒上海盐粉，咸甜交融。正吃到一半，准备再买份车轮饼时，谢简情打电话来，问她在哪儿。
“步行街里找吃的呢，”章心燃瞄一眼腕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开玩笑道，“啊，是宋倦等不及了吗？”
“是我等不及了。”谢简情也笑，蓝牙耳机戴在耳朵里，一边等着红灯一边屈指敲着方向盘，“我先来找你吧，宋倦刚从厂子里回来，他要换身行头再跟我们汇合。”
章心燃有点不可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被那句“是我等不及了”打得措手不及。
... ... 还没有百分百地肯定谢简情喜欢自己，结果正主本人就说出暧昧发言。
章心燃眨着眼“嗯”一声，眼神都不知道在看哪里，她说：“那正好，林林临时开会，也要多等一会儿。”
“发个定位给我？”
“好。”
电话干脆利索地挂断，章心燃点开微信，把实时定位发了过去。
没有久等，大概十来分钟，谢简情就出现在人潮里了，身形高挑得叫章心燃没费功夫就瞧见。
她拎着两袋车轮饼从花坛座椅里站起来：“红豆和芝士，喜欢哪个口味的？”
“芝士吧。”谢简情没客气，拿在手里就咬了一口，爆出浓郁的芝士馅儿来。
他眼睛看着章心燃，太少女了，越看越忍不住要笑：“我像带着家里妹妹出来逛街的。”
章心燃却在在意他脸上的伤口。
昨天负伤，今天痕迹依旧清晰，比起上一次严重许多。不敢想互殴的场面得激烈到什么程度，毕竟闻述直接被揍进医院了。
章心燃一叹：“你像个不良大哥，你以前真是豆芽菜吗？”
“嗯，我大学没干别的，就健身了。”谢简情坐到椅子里，一个车轮饼就手心大，和没吃一样，他揉着袋子问，“喜欢攀岩么，以后有机会一起去。”
“印象里，大学组织过野外基地训练，其中就有攀岩。”章心燃连连摇头，“我就属于攀到几米高就不行了的，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非常没面子。”
谢简情直乐：“那换一个，游泳呢？”
章心燃犹豫一瞬：“不太会，但是还蛮喜欢。夏天的时候和林林一起去过好几次水上乐园。”
说完她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般“哦！”道：“是不是被困在树上给你带来的阴影，所以之后你才去攀岩和游泳？”
“算是吧，”谢简情笑道，“但是怕黑没办法，克服不了。”
“没关系啊，已经很了不起了，”章心燃夸完，再故意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帮你保密。”
还饿着，两人又买了糖油坨坨解馋，一人一串儿拿在手里，在仲春凉爽的夜晚里沿着喧闹的夜市慢慢晃悠。
章心燃先把谢简情当甲方，汇报一遍《端午粽子礼盒项目》的设计进度，60%了，预计能在接下来的五天内完工，到时她拿去伴尔给谢老板过目。
谢简情琢磨道：“不急，我办公室还没装修好。”
章心燃好奇：“装修？”
“闻述把落地窗砸破了，今天物业在换玻璃。茶几和书柜也都遭殃，索性全都重装新买，换个风格。”
好奇心陡然巨变，章心燃被惊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片刻后才问：“你怎么跟他解释的？他问你了吧，比如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谢简情“嗯”一声，嘴唇弯着：“我和他说，我们认识很久了，比他认识你还要久。还说，就冲着他怀疑你出轨这一点，不管他做过什么，都别想再跟你复合了。”
章心燃咬着丸子坨，在脑海里幻想两个男人对峙的场景。闻述肯定气疯了，那谢简情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有点儿出神地学舌道：“嗯，肯定不会再复合了。”
谢简情低头看她，糖汁沾在章心燃的唇角，拿着竹签的左手上戴着一枚璀璨的戒指——戴在了食指上，造型简约，将修长的手指装饰得更加楚楚动人。
裤兜里手机突然又震又叫。
是宋倦的来电。
谢简情接起来：“打扮完了？”
不知道宋倦怎么回答的，章心燃反正是听笑了。她仰起脸正好迎上谢简情的目光，这几乎是复刻般的场景让她一瞬间就回想起了昨夜的春梦。
“就停在街边了，但现在人多，估计没位置。”
“嗯，你慢慢开不用急，到了再说。”
谢简情挂掉电话，问章心燃：“有纸么？”
章心燃叼住签子翻包包，找到一包纸巾递给他：“我也看下林林的进展如何了。”
没动静，对话还停留在之前。
那就是还在开会中。
章心燃刚要说估计宋倦先到，就看谢简情把纸巾展开后重新对折成方块儿递过来。
谢简情没说话，没说“擦一擦”或者“嘴角脏了”，只这么心情很愉悦一样地等着章心燃把纸巾接过去。
早不是年十八的情窦初开小姑娘，章心燃神色自若，把纸巾攥在手心里，找话道：“好像没有苏生记的好吃，是吗？”
苏生记是她最喜欢的甜品铺子，总去光顾，吃一回相对应地就去一次健身房。
但也总偷懒，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偷懒的人吗？她会囤积次数，等到三次了再去燃脂流汗，心里想着运动三倍时长，实际累趴下后只想快点回家躺平，三倍时长肯定会要她小命的。
谢简情知道她喜欢苏生记，古典老字号，打着从古流传至今已有百年历史的招牌。
他“嗯”一声，把下一次的约会预定了：“下回再去苏生记。”
章心燃没做声，最后一个糖油坨坨也下肚了。她扔掉签子，站在垃圾桶旁擦擦嘴，再放眼这条熙熙攘攘的长街，店铺千百家，汇聚吃喝玩乐，要什么都有。
之前把谢简情当做甲方，现在身份切换，把他当一个浑身都是创业经验的老朋友。
章心燃问：“这里人流量大，我把照相馆开在这里，生意会好吗？”
谢简情也吃完了，对他来说有点太甜了。
他道：“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不会。”
章心燃吃惊，虽然在她问完之后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但是百分之七十这个数字还是让她心头一跳，几乎超出她预计的一半。
“你先别说，让我思考一下。”章心燃琢磨道，“刚才路过了一家挂着巨幅海报的婚纱影楼，你看到了吗？”
谢简情点头。
“婚纱追求华丽和个性，消费人群固定。摄影馆开在这条商业街上，地段黄金，好找，来逛街的大多也都是年轻人，消费对口。”
章心燃以类比法分析道：“但我是拍全家福的，就按照一家三口来举例。孩子还小的，爸妈带孩子会去亲子游乐场。孩子长大了的，像我们这个年纪吧比如，爸妈散步什么的首选公园，要么去超市里逛逛，很少会来步行街凑人挤人的热闹。所以如果我把照相馆开在这里，相当于完美避开了我的消费人群。”
谢简情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轻笑来：“而且你的外景少，需要更多的室内场地来进行拍摄，等于需要更大的商铺面积。这里租金贵，成本高，总体来说，没必要。”
章心燃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所以我需要一个距离地铁沿线不远的、租金优惠的地方，最好是公园附近，如果拍摄外景也能近水楼台。其实外景暂时不重要，反正有车哪里都可以去。”
夜市快要逛到尽头了，再往前就是一片人工湖。
两人穿越人潮，来到湖边围栏躲避喧闹，有一轮毛月亮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
谢简情抛出最重要的问题：“启动资金够么？”
有点扎心。
章心燃拄着下巴，好像也不太担心的样子：“不知道，完全没有概念。虽然从大学就在接单子做了，但是那会儿就晓得潇洒，至今存款刚十万出头，怕是连一个季度的门面都租不起吧。”
“所以我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章心燃背靠到栏杆上，把挎包拎着压在裙摆上，怕风捣乱，“一，继续打工存钱，等着过两三年比特币大涨，一夜暴富。二，想想办法找投资。”
谢简情失笑。
他说：“投资有风险，找投资也一样。你眼前就有一个靠谱的，不考虑么？”
章心燃摇头：“伴尔是你和宋倦的，你一个人乐意不算数。”
“不用宋倦，我个人投资。你可以直接把我当成合伙人，只不过我是一个只出资金的合伙人，半个撒手掌柜，就等着后期回本收利。”
“万一没回本，像秦梓临一样创业失败赔得好惨，怎么办？”
谢简情想起昨天在网咖门口看到的转租白纸条，不禁一笑：“那就等着比特币让你一夜暴富来救你了。”
章心燃压住心头的兴奋和雀跃。
在家里当懒虫的那几天，文莲考虑说在鸢兰给他们女儿买个房子，要大平层没有，九十来平够住就差不多，到时让章卫去搞装修。
章心燃一口否决说不要。
上辈子买了的，老两口瞒着章心燃直接买的，当做结婚礼物送给他们的宝贝女儿。
这回把钱省一省，买房的两百万腾出来盘下店面、装修、人工、服装、设备、宣传等等，合理规划的话，说不定可以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