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闻述又见到于浩了，这个曾经同住过一个病房的、章心燃的表哥。

两人面对面，背景是医院楼下的花园里，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小概率事情。

于浩来陪他妈看病的。

他妈近来几个月常常胸闷气短心口疼，胃口不佳，广场舞也跳不动，全都怪罪给鸢兰要热死人的火辣天气。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血压药日日按时吃着，结果说飙升就飙升，差点儿晕过去，把于浩吓得脑瓜子里打铜锣，嗡嗡直响。他妈发福的身材他搬不动，赶忙叫了个救护车来送医院，好悬没事儿。

于浩后怕道：“幸亏今天我在家，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章禾躺在病床上吊点滴，听了直拍心口，仿佛气还不顺，拿于浩撒火道：“是不是你去跟那小兔崽子攀关系的？你也不想想人家拿你当表哥吗？给你打折，给你打折，那是给你打脸！”

于浩烦死了。

要不是那天部门同事都在讨论拾光铺子，他嘴比脑子快地炫耀老板章心燃是他表妹，也不会有之后同事想去下单于是来找他问问有没有熟人折扣价。

死要面子活受罪。

章心燃一口就同意了，不仅同意，还邀请他带着他妈来拍，是这么说的：如果大姑不嫌弃的话。

于浩以为就这么完事儿了，反正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那个铺子的。

结果章心燃肯定是故意的，竟然转头也去给章禾发消息：

大姑，浩子哥哥来帮他的同事要折扣价，我顺便就和他说有空带你也来拍拍，但是有个事儿得提前跟你讲，就是我铺子里暂且没有适合你码数的服装，所以你先看看要拍哪个风格，决定好了告诉我，我叫服装厂给你定做一身，包你满意。

章禾气得头晕眼花，从得知这小丫头片子要创业开始，就盼着她处处碰壁、遭殃不断、艰难险阻支棱不起来，可惜事与愿违。

每天看弟弟和弟媳妇儿的朋友圈追进度，装修了，硬装结束了，花树实在神来之笔，软装也完成了，旁边的伴尔超市先一步开业，发布样片了，正式开业了，日日生意兴隆。

——大姑等着你，看你将来能有什么大成就！

——那你等着吧，肯定比你儿子活得潇洒！

章禾脸上下不来，心里堵得慌，虽然自家儿子也奋斗成了一个部门经理，但她就是越看越不顺眼，咋宽慰自己“知足常乐”都不行，这个堵啊，这个憋屈难受啊。

今天更甚，竟直接嚣张到眼前来了！

她当即对着手机痛骂：“都是靠男人，得意什么！”

章心燃听不见，但于浩在屋里听见了，走出来问：“喊什么呢？”

章禾又痛骂他：“以后你也傍大款去！找个有钱有大公司的大老板！”

于浩莫名其妙，随口道：“妈，你发什么病啊？”

谁想就这么一顶嘴，就把章禾给气进医院来了。

进了医院也没消停，章禾看着于浩就烦，不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把他赶出来了。

又谁想，能在这儿碰见闻述，这个表妹的前任男朋友。

闻述是来医院做检查的。

竺野是很野，野蛮、蛮横，要不是薪水尚可，没人受得住这么被压榨。

昨天好容易不加班，本想回员工宿舍的——他在鸢兰有房子住，爸妈离婚时分到的，在老城区，离竺野稍微有点远，所以他也把宿舍的房租交着了，平时下班了都回这里。

之前不是被谢简情干骨折了，所以那段时间都和岳华住一起，一是方便被照顾，二是让岳华也放心。

昨晚六点多，闻述接到他妈的电话时还开玩笑：“妈，你真会找时间，恰好我就今晚不加班。”

可岳华没有说笑的意思：“那正好，过来，有事。”

闻述纳闷，到家了看到他妈坐在沙发里，满面... ...该怎么说，不止是愁容，还有愤怒，不满，指责。

“怎么了这是？谁招你了，气成这样？”

“你天天挂念的那个好女人！”岳华拍拍沙发，让他坐，“我想了一天一夜，怎么想都是得给你听听，看看你当宝贝的女人是怎么编排你和你妈妈的。”

闻述的心往下沉，知道岳华这是去找过章心燃了。

一段录音从手机里播放出来。

已经很久了，没有听到过章心燃的声音，但是他顾不及想念，就被那冷漠的一字字、一句句给震成木头，多耳熟，又是那套曾被他贬低为骗小孩儿的噩梦的说辞，可时隔这么久听，只觉得这个噩梦它无比真实。

是梦中遇见的未来，还是真实的发生过？

闻述不知道，他觉得可笑，觉得自己失心疯了，竟然会怀疑它是真的。

录音放完，岳华气不打一处来地都不知道要怎么辱骂章心燃才好，骂着骂着又把火气撒到儿子头上，怪罪他什么破烂的眼光，找了这么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朋友，以后可得把眼睛擦亮一点，别再被戏耍作践得成日丢魂儿。

闻述烦闷焦躁，黑着脸一声不吭。

他不顾岳华还在念叨，起身走到阳台把自己反锁，站在燥热的夏夜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任他妈妈怎么拍门都不理。

在被分手的当天，他去接机，章心燃说了她的噩梦。

今天听录音，噩梦里有新的内容。

闻述一句句回忆，跟着章心燃的描述拼凑出一个他们结婚之后的生活，发现那的确是一个比噩梦还要不幸福的生活，对章心燃来说，堪比地狱。

... ... 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章心燃是不是在胡编乱造。

他从来没有做过精子质量的检查，也没有和章心燃亲密到这一步，被她未雨绸缪地取走过精子之类，所以只要去查一查就能知晓，他不相信章心燃能说中概率这样微乎其微的事情来。

于是今天他来医院挂号，检查结果半小时前刚拿到手里，轻飘飘一张纸，却如巉岩磐石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丢魂落魄，行尸走肉，一步步从医院里飘下来，飘到花园，和于浩面对面。

两个人谁也没打招呼，视线相交几秒，又错开了。

他们的共同话题只有章心燃。

可他们谁也不想提起章心燃。

他们擦肩而过，只把对方当成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