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徐徐的风带不来一丝凉意，呼吸间热浪翻滚。

林也拎着垃圾袋从三楼拐下二楼，远离唐非晚的视线，微蹙的眉头才稍微松开，然而脑海萦绕的困惑却始终无法挥散。她为什么外出租房？为什么特意选择隔壁？为什么已经认定自己和别人组建家庭，却没有远离，反倒想着靠近......

思虑重重，林也平静的心彻底被搅乱。

她只有不断暗示自己：也许对方回国就考虑租房，毕竟离医院近一些方便上下班，正好知道郑教授的老房子出租，价钱也合适。

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不用区别对待，普通同事住在隔壁不是什么特殊的事。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也扔完垃圾原路返回，走到二楼和三楼的转角处，清楚地听见林文慧和唐非晚寒暄。

“你们年轻人尽量少吃点外卖，以后不想做饭可以过来添双筷子。”

“好的，谢谢阿姨。”

“今晚我们家吃芋头烧鸡......”她话说一半，忽然被林也打断，“慧姨。”

林文慧唇角微扬，笑的时候眼尾细纹明显：“小也，新搬来的邻居是你的同事，我正想邀请她吃饭。”

林也微抿着唇，素来敬重林文慧的她破天荒没有立即接话。还是唐非晚察言观色，给自己，也给对方找台阶下：“阿姨，不用，我已经点外卖，不能浪费。”

“好，那就下次，下次。”相处这些年，林文慧多少还是了解林也待人处事的风格，登时发觉不对劲。因而她客套两句，各自回屋后，说出心中的疑惑，“你和唐医生不熟吗？”

林也垂落的右手紧握成拳，状若自然地移步去厨房洗手，尽量正常的语气道：“嗯，唐医生刚入职，平时来往也不多，况且我有点累，担心招呼不周。”

林文慧瞧她神色疲惫，不疑有他，随口回应一句，转身喊：“阳阳，准备吃饭！”

“嗯！姨婆，我拿碗筷。”林阳阳将星黛露放在旁边沙发，谨记林也叮嘱餐前洗手的她返回洗手间洗手才去厨房，拿自己的专用碗筷。

添饭的时候，女孩轻推林也手腕，声音奶声奶气：“妈妈，阳阳来。”

林也依言把饭勺递给女孩，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眉宇的褶皱终于被抚平。

***

一荤两素一汤，丰富的晚餐，对面的唐非晚却没有口福。她外卖点的冒菜，备注微辣，但是吃进去第一口差点喷火，连忙喝水解辣。然而她确实不想浪费，拿来清水涮菜，涮过的肉菜没盐没味，只能填饱肚子。

因为林也的冷淡，唐非晚心情本就欠佳，这会儿口腹之欲也没有满足，最后，还得加上亲生父亲的挖苦。

唐安华视频电话打进来：“今晚吃什么？”

“冒菜。”

江君丽问她：“怎么涮着吃？”

“辣。”

唐安华翻转镜头，摄像头对着餐桌的饭菜，炫耀：“你喜欢吃的菜，莴笋炒虾仁，鱼香肉丝，色香味俱全。”

唐非晚咬牙切齿：“爸，你......”

“让你不出去，不出去，偏不听，现在知道后悔吧？”

江君丽少有和他统一战线，不赞同唐非晚外住：“她心血来潮的决定，可能下个季度就回来了。”

“江医生，唐老师，我签的一年合同，毁约不退押金。”唐非晚扣上饭盒，言语坚定地反击，“我不会后悔。”

挂断视频电话，唐非晚出门遛狗，随后回家收拾，清洁，消毒家具，最后洗完澡躺在床上已经接近10点。她闭着眼睛，明明接近40个小时不眠不休，依旧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林也的身影。

她们的物理距离，从相隔8000多公里，坐飞机还要转火车，到现在只有不到10米，敲门就可以见到彼此。然而心理距离似乎越来越远，远到唐非晚快要没有信心再靠近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平躺的她翻身，鬼使神差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个铁质的盒子。

有些年头的铁盒，封面印着德文：“Ein kostbares Geschenk。（珍贵的礼物）”这是2014年1月，导师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把铁盒里的两本书，两只钢笔腾空，用来装信。

三年，四封信，信件寄出地蜀江市，寄信人林也。

而她，却在她们分手后的第9天，才发现这些信件。

信纸有些老旧，虽然小心翼翼保存着，但耐不住她时不时拿出来，抓在手里回忆过往，晃眼就是半日。

2010年夏

糖糖，提笔时，你离开不到两个月，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或者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但此时此刻，只想写下对你的思念。

林也和她分享初到附二院急诊科的彷徨，以及经历自我否定，坚持不懈，最后克服困难，得到主任和同事认可，患者信任的成长过程。

两页信纸的最后六个字：期待你的回信。

2011年冬

糖糖，这是我写下的第三封信，前两封大概已经石沉大海。

林也叮嘱她注意身体，少熬夜，天气变化别忘记添衣。最后依旧六个字：期待你的回信。

下一封信便跨越两年，2012年冬

总想着，你在国外的每个季节都能收到我写的一封信。春夏秋冬，一年四封，这是第十封信吧？

每封信林也都会和她分享自己的工作，分享身边发生的事，一如既往，最后的六个字：期待你的回信。

2013年夏，林也写的第十二封信，也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那六个字，始终如一。只是倒数第二排，林也问她，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

唐非晚依稀记得，那年8月26日，林也29岁的生日，北京时间22点32分，因为时差，海德堡稍晚六个小时，下午4点32分，她溜出实验室溜，抬头仰望一望无垠的蓝天，打去越洋电话。那会儿，两人聊天，还能说许多话，通话时长1：27分，她唤着林也的名字，不同的叫法，对方都一一回应。

“学姐。”

“嗯？”

“林医生。”

“是。”

“林也。”

“我在。”

在心里倒数三秒，她让林也推开窗户，低声问：“你能看见吗？”

“今晚的月色真美。”

说完，她红着脸问话筒对面的人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下一秒，林也缱绻的声音似流水般，温柔地淌进心窝，“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