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永远残忍。
想解脱的人胆小，胆小的人被解脱。
方飞鸿觉得他的大脑失了控。
他又想起了他的姐姐。
他佩服方敏，说死就死了。
他也害怕方敏，谁也说不好她的灵魂不会返回来报复他们每一个人。
“咳……”
一阵咳痰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方飞鸿回过神来，一扭头，果然看到方雷林睁开了眼。
方雷林挤着一团黄色眼屎的眼头黏糊糊的，目光也没聚焦，只是虚虚地往窗边一晃，喉咙里又颤抖着咳出一阵颤音。
方飞鸿只好起身，把床背给他摇起来，然后抄出病床底下的痰盂捧到方雷林面前。
痰盂这种东西，方飞鸿第一次接触。广州的医院根本不会在病房里摆这玩意。
只有雷山镇，几百年如一日的守旧。
就连病人咳痰的传统也一代接一代地传了下来。
他端端正正地捧着，方雷林咳得不舒服，不耐烦地一把夺过，自己抱着痰盂咳了起来。
不知都什么人用过的痰盂就那么贴着病号服，方飞鸿看不惯，索性背过身去拿起了热水壶，给方雷林倒了一杯温水润喉。
几声伤肝动肺的剧烈咳嗽之后，方雷林舒服地长叹一声，随手将痰盂交给了递来热水的方飞鸿。
父子俩一手痰盂一手杯，没有说话，沉默得很是父慈子孝。
“舒服——”
热水下肚，方雷林又叹了一声，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右手手背上海插着针头，方雷林不好有大动作，侧着屁股往右边挪了挪，在病床上空出一侧。
“来，睡一会儿。”
方飞鸿瞥了一眼，没照做，语气淡淡地拒绝：
“不用，我不困。”
“你还和老豆记仇？”方雷林难以置信，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方飞鸿。
“真是大了翅膀硬了！说你两句都不行！”
方雷林气急攻心，一旁监测血压的仪器滴滴滴地响起了报警音。
方飞鸿想起昨天方雷林直直栽下去的一幕，忍着无语上前给他拍背：“你喊什么喊？一身的病，自己当心点。”
砰！
杯子骤然砸落在地发出惊人的声响，碎开的瓷片随杯中剩水飞溅。整个病房的人都突然安静下来。
对面床的大姐看见方雷林发怒的全过程，忙给守在一旁的丈夫使眼色，拉上了帘子。
方飞鸿脚上那双锃亮的皮鞋被瓷片划过，划痕浸着水渍。好好的一双鞋，卖相变得廉价起来。
他却浑然不觉一般，退开一步，抽出了桌面上的纸巾擦了擦。
在他面前，方雷林的额角青筋暴涨。
方雷林指着方飞鸿的头顶猛地一戳，大骂起来：“你还教训老子？你几根毛就教训我？！去了广州就没回来过，你现在还教训起我了？！”
父权权威神圣不可挑衅。
尤其在看到方飞鸿那张和张良英的死人脸一样的表情之后，方雷林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坐在病床上大喊大叫起来。
他是病了，不是死了。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就算是他亲儿子也不可以！
方飞鸿没有练出方敏那样的反应能力，一听方雷林这指责，他胸口也迅速烧起了一股火。
“我是让你注意身体！谁教训你了！好赖话要听不明白就赶紧去死！”
对！就是去死！
他们一家早该死了！
方飞鸿发了狠，一把抓住方雷林的手指，手腕用力翻转，下一瞬，方雷林的食指指骨就开始泛白。
滴滴滴滴……
床头的仪器叫得都要冒烟了，同在病房里的人不敢劝架，只有一个大姨见状不对，急着往外跑：“哎呦！快叫医生啊！”
“你个发瘟鬼！你还咒我！今天就看看谁死！我送你去见你那个发瘟姐姐！”
方雷林彻底恼火，顾不上手上轻重，咬着后槽牙就往方飞鸿小肚子踹了一脚，父子俩互不认输，直接在病床上扭打起来。
守在外面的郑莱儿和张良英本来低着头各玩各的手机，一听病房里传出来的动静和咒骂，两人心里都慌了，忙拔腿往病房里去。
一进门，她们看到的就是方雷林揪着方飞鸿头皮、方飞鸿掐着方雷林脖子的场面。
两人都下了死劲，面红脖子粗的，看得周围的人心惊胆战。
“飞鸿！飞鸿快放手！”
张良英看准时机，赶紧上前拍开儿子的手，“你要死啊！杀了人要坐牢的！”
她做惯了家务活，力气不小，但也不足以拽开一个成年男人。眼看自己一个人不管用，她瞪向愣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郑莱儿：“你死人啊！快帮忙！”
郑莱儿被她一喝，如梦初醒一般扑向了方雷林，一根根抠开他抓方飞鸿头发的手指，一边贴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方雷林忽的被电了一般，双手一松，震惊望向郑莱儿。
下一秒，他抱着郑莱儿又哭又笑起来
医生来的时候，这场无妄闹剧已经结束，只有方雷林挣脱的针头还在缓慢地把回流的血从针管里滴出来。
地面上滴开一处鲜红的印子，像是方雷林刚刚哭出来的血泪。
张良英心疼地检查了一下方飞鸿的头皮，确认没有充血之后才放下心来。但她担心方雷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神经找方飞鸿不痛快，便侧着半个身子挡在他前面，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方飞鸿的。
等医生把方雷林的针头和仪器重新插上，赔偿的账单送过来，张良英痛快地扫码付了钱。
“就当是儿子孝顺你的。”
她冷着脸，拽着方飞鸿就往外走。
“你——”
方雷林还想发难，可话刚出口，守在一旁的郑莱儿忽然捏了一下他的手，他顿时反应过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着方飞鸿的背影，终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郑莱儿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怀孕了。
昨天晚上在医院厕所里测出来的。
今天一大早她就赶到妇产科去，检查塞了点钱，出了结果。
按日子算，是老板的。
她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而方雷林，需要一个新的孩子送终。
她和方雷林说的是胎像不稳，让他别吓着孩子。
方雷林为此喜极而泣她是没想到的。
果然，方雷林还是疼她的。
她终于和方敏一样，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他的软肋。
哪怕只是暂时的。
方雷林那一句话没说完，张良英和方飞鸿也没打算多待，抬脚继续往外走。
可没想到刚到病房门口，他们就停了下来。
方雷林眼角余光瞥见母子俩顿下的脚步撇了撇嘴：“要走快走。怎么？后悔给钱了？”
在他的余光里，张良英和方飞鸿相当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到他的病床前，一张逮捕令出现在他眼前。
他听见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张良英/方雷林，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你有重大的侵害未成年人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