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一条。”
“五——”
“——噜噜噜。”青鸾刚举起手打招呼,马儿就在一边呼噜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她瞪了马一眼,马也气势凌人地回瞪她一眼,因为她比那匹马矮了一个头,所以两者气势高下立判,这讨人厌的马。
“五哥,喊她青鸾呀,‘一条’现在是马的名字啦。”她说着,伸手去抚摸马的鬃毛,“以后还喊外号会叫混的。”
“抱歉哈。嘿,青鸾,我们回来啦。”
“回来啦,五哥。”
青鸾笑着挥了挥手,她很高兴看到朋友回来,然而……“那个,小庄哥呢?”
“他,唉,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卓五通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失落,“路上有事耽搁了。但是别担心,没什么要紧的,很快就回。”
我可没担心他。
青鸾在心里默默嘀咕,他还是别那么快回来的好。
“好啦,好啦。五哥,等会我们再聊。帮忙下,给一条喂些豆饼,它在外面好久都没吃到豆饼了。”她笑着,看着马,“一条,你都饿了一路,很想吃豆饼了,对不对?”
马好像能听懂她说话一样点了点头。
“去吧,好好吃,还是家里的食物好吃,对不对?”
她拍拍马的肩膀。卓五通牵着马走向马厩,离开了。庭院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呼,累死。”
她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趟可真把我累坏了,腰酸背痛的。等会你要给我好好捏捏肩膀,弥补你没有去接我的过错。”
“哦,好吧。”
“哦,好吧。这么敷衍的吗?”她揶揄地说着,“算啦。家里都正常吗?”
“嗯,都正常啊。”
青鸾回答,摆弄着手中的笤帚,“没什么事。你一路都平安吗?”
“本小姐押货,保证平安。”骄傲地举起手,一挥头发,潇洒的姿态,“哦,对啦。我顺路去了那个小村庄,不过……我没看到她呢。”
“夏玉雪,她不在那吗?”
“不知道在不在,总之我没看见。也许她又离开了吧,你也知道,她呀,不始终都是那个样子的吗?”
“可是,她说过……”
“好了,好了。你呀,那么关切她做什么?”佯装出不满的神情,醋味十足的可爱,“你,已经和我结婚了。你不可以再想别的女人啦,只能想我一个,只能关心我。”
“什么嘛……”
“我再问你一次呀。你,有没有一直想我呀?真心回答!”
真心回答。
“当然有了。”
青鸾一字一顿地,一反常态地认真地说。望着她,望着她的笑脸,那微笑那么甜,那么美,自己怎么可能不会对这张脸真心回答呢,“当然……一直都在想你了。你走的,离开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个时刻,我都在想你的。我……我真高兴你能回来,真高兴能在见到你……真的,能再见到你真好。”
真的,真的是真心回答。
现在,再见到你,我很开心,不能更开心了。
“我真的一直都在想你的,真的。”
“噫,肉麻。”嘴上这样说,灿烂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听得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么煽情干嘛,搞得好像我——呸,那什么了一样。”
——
“喂,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没事啦。”青鸾低着头,努力摆脱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奇怪阴影,“没什么,只是……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你真的很想我呢,青鸾。”她凑近,认真地看着唐青鸾的脸,她的微笑也有些黯淡,“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相信你一直都在想我呀。我也同样,分别的那些日子,我也一直都在想你呀。”
“我……我知道。”
“……你也一直都在担心我吧。”她说着,伸手,握住青鸾攥着笤帚的双手,九只手指,“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你是不是想起那个时候……”
“……嗯,有一点。”
“不过,没事了,不是吗。现在不是很好吗?”她更加凑近,微笑,上扬的双唇几乎贴近青鸾的嘴唇,“现在很好,对不对?我说,下次出远门,我们一起外出,怎样?”
“啊,一起?”
“对呀。你看,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外,你主内。我总在外面奔波,让你想念,让你担心,我也一直想念你。相思呀,不如以后,你还像过去那样,我们一起外出,好不好?”
“呃,我……我不知道。我好久都没出过门了……并且,我不太想——”
“哈,骗鬼呢。”灿烂地笑着,“你刚才在干嘛?你明明也有想的,对吧。你也时常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想起曾经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对吧?我刚才看的,你的剑法可是一点也没有生疏呢,你难道不想再拿起那把太刀吗?”
“呃,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她说着,笑着,双唇凑近,轻轻贴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一起出门不好吗?你,我,带着你的刀,我们可以继续练习你的剑法,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困难,面对险境。最重要的是呀,青鸾,我们始终都在一起。”
“是啊。”青鸾轻轻回吻,“只是……那把太刀现在都不在我身上,典押了。不然哪来的钱备彩礼呢。”
“赎回来呀……真是,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要是没钱的话,我付就是了。”她的双唇越来越贴近,话语声越来越轻。她闭上双眼,嘴角却依旧残存一抹微笑,“赎回来,然后,下次出门带上,我们一起走,一起踏上旅途。不过,就算没有太刀,你不是还有胁差吗?”
“哦,对了,都忘了。我去找找——”
“别走啊你,等会再去!白痴,至少等这个吻结束,你再离开。”
“嗯……我不想离开了。”
“那,就别让它结束……”
不要结束。
亲爱的,这只是个梦而已。
我知道。
青鸾认真地品尝着口腔中的感觉,温温的,湿漉漉的,带着些许甘甜,些许苦涩。她闭上双眼,探索着,感受着。她知道,这不过是梦而已,不过是虚假的体验,一点安慰,一点幻想罢了。
不过是个关于未来的梦而已,一个本该发生却并没有发生的未来。不过是想象,是故事,纯属虚构,与现实中的人和事毫无关联。仅仅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仅仅存在于梦里。
梦中的青鸾,感受到面颊上传来的呼吸,湿润的,温热的,近在咫尺。梦中的她伸出双臂,拥抱,感受到怀中的一片温暖,感受到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躯体带来的压力,感受到虚构的脉搏,虚构的心跳,虚构的生命。
只是个梦而已。但是,那又怎样?我喜欢这个梦,喜欢这个未来,喜欢梦中的她。你若说这并非现实,若说我不过是个逃避现实的懦弱的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比起面对现实,惨痛的,毫无意义的现实,我更愿意永远活在这虚构的梦境中。
只是一个梦,但是,我不想让它结束。若是不会结束的话,若是永远都不必醒过来的话,梦境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请不要让这个梦结束。
青鸾感到眼眶中一阵发酸,一阵疼痛,一阵湿润,一阵温热。两滴眼泪划过面颊皮肤的触感,这是属于现实的眼泪,还是属于梦境的眼泪?她不想计较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只要这个梦不会结束,那和现实就不存在任何区别。只要她永远活在这个梦中,那么这个梦,这梦中的世界,梦中的场景,梦中的历史和过去,梦中的感觉和记忆,对自己来说,就是现实,就是真实存在的。
梦中的未来,是真实的。梦中的她,也是真实的。
永远活在这个梦中,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我希望如此,她也一定希望如此。
所以,请不要结束。
不要结束……
醒来。
不要醒来。
醒来,依旧是牢房。
青鸾面对着的,依旧是单调的木板墙壁,油灯不知何时又点了起来,她在墙上看见自己的侧影,正如入睡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感觉脖子隐隐作痛,落枕了,额头一直挨着地板的地方也被硌得生疼。她感觉很累,很虚弱,很困倦,不想动,但还是慢慢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揉揉眼睛,她还可以再睡一觉的,还可以再做一个梦的,说不定,可以接着之前的梦继续做下去,那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青鸾没有那样做,因为那终究是不现实的想法,她知道。
她听见隐隐约约的浪花声,感受到海浪拍打船舷的震动,还有摇晃。地面湿漉漉的,她抬起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自己的手上沾了红红的血。身上的伤口还是没愈合好,地上的血就是从那些伤口流出来的,并且似乎更加严重了,她伸手触摸,只是麻麻的感觉,手指上沾了软软黏黏的东西,希望那只是血而已。
密闭空间中遍布浓浓的血腥味,海水的咸味,辣椒水的刺鼻辛辣,以及……呃,好吧,她自己很久没洗澡了。
一个梦。
她想着,初醒的时候,还能记住梦中大部分的内容。此时,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梦,自己又做梦了。梦见了未来,一个自己本可以拥有的未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平平淡淡的,却又很美好很幸福的未来。
而现实,却还是这般景象。
何必呢,唉。
她叹了口气,我都快死了,何必还这样折磨我呢。做个人,好吗?
未来,呵呵。
她开始清醒,相对应的,关于梦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大多数梦,苏醒后不久便会被遗忘,遗忘得一干二净,若是那样不也是很好的吗?可是偶尔偏偏又要留下些无意义的碎片,让人想忘却又无法忘却,想回忆起更多又什么也想不到。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讨厌的折磨。
算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那只言片语,只是为了一点慰藉。
我回来啦……
是呀,你回来了。还是那美丽的容颜,那甜蜜的嗓音,那自信满满,气场十足的口吻。你回来了,和过去几乎一模一样。但却偏偏丢失了那一抹微笑,偏偏又不是离去的故人。
你有没有想我……
实话实说,不常想起,我也不愿想起。想起你让我感觉更加难受,有时候真希望就这样将你完全遗忘,却又舍不得。有时候想彻底离开你,找寻我全新的人生,偏偏又一次次重逢,一次次重回过去的生活。
我们一起外出,好吗?一起走,永远在一起……
呵。
青鸾笑了一声,那倒是很不错的主意呢。也不是没有过那种想法啦,只是……呐,算了,反正现在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没所谓了。天亮时就出发,嗯?那时候,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啦,一起踏上旅途,永远在一起。真是很不错的主意呢。带着我的刀,在路上继续练习我的剑法,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一起面对困难,面对险境,面对未来。
不过,说起刀的话。刀现在不在我身上呢,当然也不在典当铺。你拿着呢,对吧?太刀被你给拿走了。
还有胁差嘛……
胁差也——诶,胁差还在。
青鸾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胁差回到了自己身边。那闪烁寒光,沾带鲜血的锋利刀刃,血还没干透,那长长的,卷柄很讲究地裹起来,同样沾带鲜血的刀柄。胁差回来了,就在自己身边,一直在自己身边。
真好啊。
当然,她沉浸在幻想中,但还没沉浸到足够完全抛弃现实,抛弃理智的地步。青鸾拾起那把短刀,仔细地打量,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胁差。
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而已。铁的成色很劣质的样子,刀身上的镐线形状也不对。卷柄布颜色不一样,刀柄上的栓钮也没有雕花。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胁差,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啧,什么嘛。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周遭的事物也不一样了。
铁笼的门打开了,钥匙插在锁孔中。她转身,面对着敞开的牢门,而对面,就是进出牢房的那扇门。她先前早已注意到,那扇门根本就没有锁,只是有一个简单的门闩而已。从那扇门出去,就是走廊,从走廊出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