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排球场上，视线不经意地转向校园教学区。那栋宏伟的建筑物正中央，悬挂着一块闪耀的金色牌匾，上面写着 「朝马中学」四个大字。
这所中学和我毕业的朝马小学虽然是姊妹校，但两所学校的风气却大相径庭——
朝马小学的教育理念偏向温柔细心，像对待幼驹般呵护每一位同学；而到了朝马中学，老师们则遵从校长的方针，将学生视为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劲马”，力求最大程度地激发每个人的潜能。
这股理念也映射在学校的各项运动上。
“只有累死的马，没有耕坏的田。”在经历过稚名教练惨无人道的训练后，福永在开跑前忍不住感叹道。
我看着面前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死要活的队员们，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黑尾总爱拉我来运动了。
“孤爪，我听黑尾说你昨天发烧，今天就别下场了，坐在场边看他们训练。”
教练走过来对我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有力。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是……”
我应了一声，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今天教练给队员安排的菜单依旧是体能训练：蛙跳、鸭子走路、折返冲刺……我相信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还能琢磨出更多千奇百怪的招数。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黑尾。
此刻，他正咬着牙关做伏地挺身，一下、两下……每一次都好像要把全身力气压进地面，才能勉强将身体推离地板。
原本高高竖起的鸡冠头已被汗水完全浸湿，平日那撮略显张扬的发丛，此刻全都服服帖帖地垂下，一缕缕贴在额头，汗珠还顺着发梢不断滴落。
“哈——哈——”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他的手臂还在微微抖动，却依然不肯放弃。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到他一次次险些趴下又强撑起来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噗。”
虽然知道这样笑他有点不厚道，但这可是他自找的——毕竟，刚才教练训话时，他笑得可比谁都开心。
『忍术：笑容转移之术。』
再执拗的鸡冠，遇到这么猛烈的攻势也是会软下来的，你说是不是呀，小黑？
一旁的大将优已经累得趴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看起来就像只刚从丛林里爬出来的蛇。
他把头侧向一边，让脸颊毫无防备地贴着地上的尘土和碎石。
“喂，少爷，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拿点资金赞助一下排球队行不？”
“没有经费压力的话，我们就不用被这发狂的教练操到半死了。”
迹部听闻，立刻艰难地站直身体。他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只要一松劲就会倒下去，却还是死命撑着不肯趴下，极力维持他那「与众不同」的少爷尊严。
“遇、遇到事情就会……想用钱……来解决——”
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气喘吁吁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却仍不忘嘴上不饶人：
“果、果然……是平民思维。”
说完，他还想习惯性地甩头，摆出一贯潇洒姿态，然而早已满头大汗的发丝却紧贴在脸颊和脖颈，不仅毫无贵族风范，反倒像只被淋湿的小猫，狼狈得让人想笑。
迹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扭曲，但仍强撑着把台词说到底：
“沾满汗水后……采摘而来的果实，才是——最、最甜美的。”
他努力平复呼吸，勉力抬起头，想恢复往日的高傲，却终究没能完全掩饰住自己唇角的颤动：
“你……你就跟着本少爷，一起好好学习吧——蛇、蛇平民。”
话音未落，他终于撑不住，轻咳了好几声，然后故作随意地别过脸，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少爷，下次运动完就别再甩头了，那些被你汗水喷到的队员也不见得想摘果实啊。
和小黑牵脚踏车踏上回家的路程时，天色已晚，时不时能听到在路边传出的蟋蟀声，伴著小黑的呼吸，一起一伏。
“呐，小黑，你就放过我吧？”
“嗯？”他头上的汗水已经擦干，但头发仍因残余的湿气软塌地贴在头皮上，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发型风格。“放过你什么？”
没著急回覆他的问题，我看著他的头稍稍有些出神。
嗯...之后可以让他考虑试试这种发型。
『黑尾铁朗，获得新造型：狼系碎发。』
直到他不耐烦地凑到我面前，身上的汗味轻而易举地窜入我的鼻子里，我这才回过神来，“哦、哦，就是放过我，让我退出排球社啊。”
“...我可以带电玩在场边陪你，看你们练习...”我小声补充。
闻言后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随后更是对我露出欠扁的表情，“这怎么可能嘛，你也听到教练说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还指望靠你的聪明才智帮忙度过这次危机呢。”
“...可是我的体力。”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啊！有小猫！”语毕，小黑推著脚踏车就冲了出去，完全不理会后头的我。
又来了，每次都用装傻这招，就好像这招对我很管用似的。
经过两天的休息后，身体的状态算是好点了。洗漱完毕，我坐在电脑桌前———
【SHOYO】：呐，大佬，你那天后来跑去哪，怎么都不理我？
这个恼人的家伙又出现了，我怎么一上线就看到这家伙出现在我的屏幕里？再说，这里也不是新手到的了的地方啊，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没理会他，我一连走进了好几个地图，并且是往最凶险的方向前进。
呼，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了。我点开好友介面，再次把鼠标移到他的ID上方———
【SHOYO】：大佬！！！
【SHOYO】：你不要再走啦！这里好可怕，随便被怪物摸到我就会死掉耶！
【SHOYO】：你不是还要带我玩游戏吗？还是练等的地方要改成这里？
【ApplePi】：我不带你了，你自己玩吧。
【SHOYO】：啊！？为什么？
【ApplePi】：我那天上线私信你好几次，你都不回。
【ApplePi】：现在倒好，需要我的时候我又是大佬了，我不带你了，自己玩吧！我要把你好友删了，再见！
【SHOYO】：！！！
【SHOYO】：别删啊大佬！误会！
他打字很慢，我通常等他回覆都要等个数十秒。
十几秒过去。
【SHOYO】：我那天正在一边伞帽，一边在心里计算还要捡多少才能达成任务。
又是十几秒过去。
【SHOYO】：哦对了，我那天晚餐吃的是生鸡蛋拌饭。
我受不了了。
【ApplePi】：你给我挑重点讲！！！！
【ApplePi】：我没那么多时间！
【SHOYO】：好。
【SHOYO】：总之，
很好，至少感觉他稍微著急了点。
你的好友「SHOYO」被「骷髅龙」击败了。
【SHOYO】：我不会回好友私信。
发送完这句话后，他的角色人物变成一个墓碑，漂浮在我的屏幕之中。
噗，一时间有太多东西可以吐槽了。糟了，等等...来不及细想，我连忙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ApplePi】：先别按「确定」！
然后那个代表他的墓碑就消失了。
啧，又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我瞅了一眼时间，他大概已经在线上待了八分多钟，我可以和他对话的时间所剩无几。我在心中评估我要用这仅剩的时间和他说些什么。
【ApplePi】：知道了，我先不删你好友。要不要继续带你玩等之后再评估。
【ApplePi】：下次上线再教你怎么回好友私信。
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
【ApplePi】：上线之后待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
「SHOYO」已下线。
唉，希望他有看到吧。
——隔天，排球场上。
我几乎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咚咚”的心跳，像是有锤子在不断敲击胸腔。稚名教练的吼声隐隐传来，她似乎还在前方不断催促，毫不留情地压榨我们最后的体力。
这已经是第几圈了？
我恍惚地想，感觉自己的腿上绑了铅块，每抬起一次都痛得要命。大脑一片混沌，盛夏的烈日直射在头顶，我能感受到汗水顺着额头和颈间不停滴落，黏腻又闷热。
好痛苦……要死掉了……
喉咙深处涌现的血腥味让胸口一阵翻腾，我差点想吐，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空气像烧起来一样，又闷又重，我甚至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当场倒下。
“不准停下！最后一圈！”
教练的声音猛地刺入耳膜，像穿透了无数层障碍，击打在我混沌的大脑上。我努力想让自己专注，却发现视线开始四散，脚步也早就乱了节奏，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只能机械地向前迈动。
白光从视野边缘向中心蔓延，把这个操场一点点吞噬。
『玩家生命值即将耗尽。』
跑道在眼前像波浪一样翻涌。我用尽所有意志，拼命告诉自己：坚持住，再一点点就好。
可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洁白的光之长廊——
通往天堂的路？
整个世界只剩下圣洁的白色光辉，涌入眼底，周遭的吵杂声都变得遥远。
就在下一瞬，我的腿一软，一股强烈眩晕涌上脑门，险些跪倒在地。
“我还……不想登出……”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啪！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我胳膊，把我往上拽。我费力地睁大眼睛，脑海还停留在“要上天堂了”的怪异幻想里。
啊……是天使吗？天使来带我升天了……
那只手臂上传来的温暖，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让我在黑暗边缘短暂地得以喘息。我能感觉到那只手掌上的粗糙与湿滑，是汗水混杂着泥尘的触感。
然而，当画面逐渐清晰，映入我眼帘的并不是纯白的羽翼，而是一蓬黑色的鸡冠——
“是你……”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小黑脸上的表情，就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研磨，撑住……”
他嗓音沙哑，语速比平时慢得多。我想点头，却发现他的嘴角没有半点平时的轻松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惨白和疲惫。好像他比我好不到哪里去，随时也会倒下。
我努力想说句「你也别勉强」，但舌头却沉得像铅块，一时发不出声音。结果下一秒，他的脚步猛地一歪，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一次伸手紧抓住我，让我半扑进他怀里。
尘土随风扬起，地面的温度像烫人的铁板一般逼近。我身体酸痛得难以支撑，只能任由黑尾的力道带着我。
……轰然间，一切终于停止。
他背部重重撞向地面，我趴在他身上，身体像散了架，连抬起头都困难。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仿佛吸进的是滚烫的灼热空气。
黑尾同样在不停地喘着粗气，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和紧绷的肌肉，说明他也在极限边缘拼死支撑。
……四周寂静了半秒，然后才传来队友的惊呼和教练的责备声，可我已顾不上去听。只有灰尘散落在我们身旁，像一场无声的烟火，提醒着我：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折磨，并非全是我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