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在虚无中睁开眼,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叮~』
虚拟光屏投射半空,一行蓝字蓝字如星子闪烁:
【系统提示:恭喜您玩成任务(阶段二),是否继续完成任务阶段(三)?】
“阿瑞斯,”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如影随形,“还有多少个阶段任务?”
虚拟AI凭空浮现,暗红的眸子在虚空中划出流光,“亲亲,这是最后的任务了。”声音轻如耳语,“您想现在开始,还是稍作休息?”
“我有个问题。”
“亲,请讲。”
“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游戏,还是时空穿越?”她问出了最核心的一点。
自从遇见年幼的库尔特,她就察觉到了异常——那些太过真实的细节,那些无法用程序解释的情感波动。
“亲,是时空游戏哟。”没想到阿瑞斯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既可以认为是时空穿越,也可以把它当做一场游戏。”
她蹙起眉头,不满道:“这算什么回答?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阿瑞斯如幽灵般飘过去,没有实体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暗红色的眸子藏着悚然的笑意,“亲,在这个过程中,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感受和体验,但同时,它又遵循着游戏的规则和设定。所以,不必纠结于定义,重要的是您在其中的收获和成长。”
星光被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吓到,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寒意从脚底升起。
眼前的AI少年似乎不再是一串冰冷的代码,它的眼神太过鲜活,仿佛承载着某个灵魂的记忆。
“阿瑞斯,你……存在过吗?”
阿瑞斯松开双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脸上重新浮现出标志性的笑容,变回了可爱的小男孩模样。
“亲,现在要开始任务吗?”
“他们……你和他们,都曾经存在过,对吧?”
AI扯出优雅的微笑。
打了一个响指,虚拟光屏上的文字发生变化:【任务(阶段三):关于爱——已开启,祝您顺利。】
黑暗开始扭曲。
它红唇轻启。
I am.
I was.
瞬间,虚拟空间光芒大盛,星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戈托尔普庄园。
·
四月的慕尼黑尚存料峭寒意,阿尔卑斯山脉的残雪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星光伫立在庄园的庭院中,阳光倾洒在身上,却未能带来半分温暖。周遭的一切看似熟悉,却又因与历史相互交织,反倒令她乱花渐欲迷人眼。
这时,远处的声响愈发清晰,卢卡斯正朝着她欢快地挥动双手,脸上挂起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
自上一回带着伊莎贝尔外出实践的事情被夫人得悉,卢卡斯便被夫人下达了一个月的禁令,直到上个星期才被准许踏入庄园,得以靠近伊莎贝尔。
这会儿,庄园的小主人正和她的两位家庭教师,以及她最亲爱的叔叔,在庄园的小湖边准备野餐。
历经一系列社会动荡,如今的慕尼黑天空时晴时阴,细雨与微风交织,宛如冬去春来的温柔过渡。
好在今天是个大晴天。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进入状态,朝着他们走去。
伊莎贝尔依旧这般调皮可爱,虽说已经不再抗拒艾瑞克的课堂,却只愿用心学习乐理,那些应有的贵族礼仪统统被她抛之脑后,任由男爵大人如何规劝也无动于衷。
相比之下,星光的文史课成了她的最爱,因为这位来自东方的老师不光会给她讲述有趣的历史,还会分享一些古老的东方传说。
每当星光在课堂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个遥远国度的风云变幻和英雄传奇时,伊莎贝尔总是听得如痴如醉,眼里充满好奇与向往。
“丝塔尔小姐,您快点过来呀!”清亮的童声穿透薄雾,金发如瀑的伊莎贝尔提着蕾丝裙摆用力招手“我们已经铺好野餐垫子啦,您不能偷懒不干活!”
十岁的小淑女此刻毫无贵族仪态,沾着果酱的脸颊在阳光中泛着蜜色光泽。
一旁的艾瑞克严肃劝道:“我亲爱的小主人,您要注意自己说话的音调,这可太粗鲁了!”
“来啦!”星光小跑过去,鹿皮短靴碾碎了刚冒头的蒲公英。
卢卡斯已经开始从食盒里取出糕点摆放,旁边还有一束鲜花作为点缀哩!
她刚在垫子上坐下,小主人就迫不及待地递过来一块树莓塔,“丝塔尔小姐,快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星光接下糕点咬一小口,感觉心都被融化了。
春天转瞬即逝,仲夏之际,庄园迎来了几位贵客。破天荒的,向来重视课业的公爵夫人给女儿放了假,任由伊莎贝尔在庄园里扑腾。
身为家庭教师的星光偷得浮生半日闲,索性躲开准备粘过来的小主人,独自溜进图书室,拿着拜托卢卡斯寻来的禁书《西线无战事》,缩在角落的飘窗上,打算在这个下午一口气看完。
津津有味地看了两个小时,不曾想安静的图书室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嘿,丝塔尔,你在这里吗?”是卢卡斯的呼唤,“丝塔尔,你一定在这里。”
星光仔细辨别,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后,这才开口回应:“我在这儿,卢卡斯——”
卢卡斯绕过一排排书架,循声而去,终于发现了坐在飘窗上的小姐,“丝塔尔,你该不会在躲伊莎贝尔吧?”
被点中小心思的星光,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家伙实在太缠人啦!昨天还翘了男爵大人的礼仪课,追着我从钟楼跑到酒窖,就为了展示新学的中文诗。”
“哈哈哈,艾瑞克男爵一定气疯了。”他绕过地上堆叠的书册,在她的对面坐下,深色亚麻刘海垂落眉骨,黑色的西装泛起经年磨损的柔光。
而她则轻轻翻动手中的书页,不敢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可不是嘛,一整个下午都在向我抱怨呢。”
“伊莎贝尔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她是一个擅于独立思考的孩子,懂得自己要争取什么。”星光将碎发别到耳后,“对了,今天到来的贵客们,身份应该不简单吧?”
“嗯,是我哥哥,他们一家要回来住一段时间,避暑。”卢卡斯说道,“哥哥一家才搬到柏林没几年,可能还不太适应那里的环境吧。”
“柏林的夏天很热?”
“不知道,但我们这边会凉快一些。”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说道:“哥哥这次回来,或许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与家里商量。只是具体是什么,也没人跟我细说。”
“别想那么多,亲爱的卢卡斯。”星光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本书递过去,“一起看书吧?”
卢卡斯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页上,“你看到哪里了?”
“第七章,部队重新编制,之前与士兵们有矛盾的希默尔施托斯来找大家求和……”
楼下突然传来军靴踏地的脆响,两人同时噤声。
彩色玻璃窗外晃动着黑色制服的轮廓,星光飞快将小说塞进波斯地毯的暗格里。
自从国会纵火案后,这些人的搜查便与日俱增。
“盖世太保来搜查‘国家敌人’了,鬼知道国会大厦的那把火到底是不是德共的手笔。”卢卡斯扯开温莎结,喉结在苍白的脖颈上滚动,“上周他们带走了洪堡大学的雅各布教授,这事在柏林闹得沸沸扬扬,只是因为教授在课堂提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我的上帝!”星光嗤笑,“就因为爱因斯坦是犹太人?不如把整个物理学全禁了!”
好在只是例行检查,管家很快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军靴踏碎卵石的声响彻底消散后,银铃般的笑声突然漫过窗台。伊莎贝尔拽着个青年团制服的少年穿过玫瑰丛,阳光把他胸前的十字胸针照得发亮。
重新拾起《西线无战事》的星光,目光追着少年制服的铜色纽扣,“那位是公爵的公子吗?”她记得冯·戈托尔普公爵还有一位在读军校的儿子,大概也许可能也是这么大了,“伊莎贝尔似乎和她哥哥的感情还不错。”
“哦,那位是我的小侄子,伊莎贝尔的堂兄奥古斯丁。他哥哥约纳斯正在柏林的波茨坦军事学院受训,两年没回过庄园了。”卢卡斯解释。
他探向窗外,视线落在大男孩的身上,嘴角竟不自觉上扬几分,“奥古是个优秀的孩子,原本修完初中文化课后准备读军校,但这小子执意修完高中课程。其实我更希望他能上大学,毕竟如果成为一名职业军人的话,总有一天会上战场。”
“或许他有自己的抱负呢。”星光继续看书。
“抱负?冯·戈托尔普家的男孩没有选择。”他扯出个讥诮的笑,袖口的铜扣随动作闪烁,“我的兄长们都投身从戎了,这是家族传统。我有一位堂兄——对,就是这座庄园主人的哥哥,他就死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可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战争是首英雄史诗,荣耀的象征。”
“那你……”
“我现在是《柏林日报》的记者。”他故意挺直背脊。
她抬头,“记者?”
“不像吗?”卢卡斯扯开的话题带着自嘲,“好吧,准确来说是失业记者,去年研究生毕业。”
“新闻学的研究生吗?”
“柏林洪堡大学,社会学专业,文科硕士。”
“那也不应该失业啊。”星光不解,好歹是一名研究生。这个年代的研究生,多金贵啊!
“之前被捕入狱了。”小伙子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如果没在社论里写冲锋队像发情的鬣狗的话,我也许能在外面租一套公寓了……”
Ok,理解了。
这小子还能活着出来,也是多亏了贵公子的头衔。
星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二人只能陷入安静,继续低头看书。
·
卢卡斯哥哥一家,就这样在庄园安顿下来。
男人们时常不在家,偌大的庄园由夫人打理,一切井然有序。
面对柏林来的访客,星光保持着谨慎距离。虽然夫人说过客人们十分和蔼,但她还是会尽量避开,能不碰面是最好的。
唯独躲不过的是伊莎贝尔雀跃的身影。小姑娘整日追着堂兄奥古斯丁打转,要听柏林动物园新来的北极熊如何用爪子拍碎冰块。
偶尔在走廊相遇时,少年总会规规矩矩地驻足问好,只是那张与年龄不符的肃穆面孔,倒和她一开始见到的库尔特身上有些相似。
对,一样地板着脸,像被人欠了钱,不苟言笑。
说起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上校一家也来庄园串门了。两家人领地范围相隔不远,算是邻居,而且私交甚好,串个门也是常态。
星光是带着伊莎贝尔在湖边写生时,才发现小金毛一家都来做客了。她特别想和儿时的库尔特有所接触,却苦恼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靠近,甚是纠结。
好在上帝关门的同时,也会打开一扇窗。议事厅里小孩子总会不受待见,于是,落单的小金毛沿着小道,百无聊赖地踢石子。
湖畔边,和伊莎贝尔写生的星光扬起沾着颜料的右手,放声大喊:“嘿——库尔特!快过来!”
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孩迟疑地走近,漆皮鞋尖沾着草屑,“下午好,女士。”他对庄园里这位有着亚洲面容的老师尚有印象,“日安,伊莎贝尔。”
“叫我丝塔尔吧,不用太拘谨。”
“好的,丝塔尔小姐。”
伊莎贝尔在一旁咯咯地笑,“库尔特,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
“您找我有事吗,丝塔尔小姐?”小金毛问。
星光将备用画板推过去,“要不要试试水彩?”
“颜料会弄脏衣服。”
伊莎贝尔把调色盘拍在石桌上:“你现在又没穿礼拜日礼服!”
最终,库尔特妥协地接过画笔。
星光握住他僵硬的手腕示范平涂技法,湖面粼光在画纸上洇成金色涟漪。
当她准备添两笔云影时,笔尖却擅自游走出熟悉的轮廓——俊朗的眉眼,温暖的笑容,就那样悄然浮现。
颜料顺着突然停滞的笔尖滴落,在卢卡斯的虚像上晕开靛蓝的泪痕。
她微怔,心中情绪复杂。
原主的心动,在这一刻展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