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阵阵穿过窗，屋子里反而显得越发安静。
机器人忽然“叮”一声，智能系统提醒，屋内有人的情绪检测到极大波动。
李云锦担忧地看过去：“舒尔茨？”
舒尔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灰眸中的波澜已经平复，只剩下惯常的冷静。
“所以，那个农庄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好似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云锦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掰着手指数道：“叫青萝庄。三十亩上等田，二十亩种着胭脂米和黄龙米，五亩黍米，剩下五亩杂粮。”
“杂粮种类？”
“菽、粟、还有小片荞麦。”李云锦凑近他，“还有个果园，梨树最多。对了，还有个温泉。”
舒尔茨点点头，修长的手指飞快地翻阅账册，不似阅读，更似扫描：“上百年都是这样种的吗？”
“差不离吧。不过庄子里的人说，这地养得好，种什么都行。”
舒尔茨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她：“你想怎么调整？”
李云锦歪着头想了想：“我想试试种点别的，总而言之，在维持稳定的前提下，更好地利用。”
舒尔茨调出土壤模拟图，又很快关闭：“可以试种药材。黄精、玉竹……那个时代应该都有？”
“有是有，”李云锦咬着嘴唇，“但庄里没人种过。”
舒尔茨翻开账册，指向某一页：“有过。这里记载过，太平二十三年曾试种过黄精，但收成不佳。”
他的动作精准，令人怀疑，是不是在刚才的翻阅中，他已经将这些账册理清并熟烂于心。
“啊？那怎么办？”
“土壤可能不适合。”舒尔茨思索了一下，“如果能有更详细的数据……”
李云锦眨了眨眼：“什么数据？”
“土壤的湿度、酸碱度、养分含量。”舒尔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以那个时代的手段，可以取土样观察，或者用草木灰测试酸碱性。”
“这个或许能做到，”李云锦眼睛一亮，“我可以回去后让庄子里的老农试试。”
舒尔茨微微颔首，又道：“梨树和枣树的产量，近十年有下降趋势。”
“嗯，老张说，有些树年纪大了，结果少了。”
“可以试试压条繁殖新苗。”舒尔茨说道，“那个时代应该已经有这种技术了？”
李云锦点点头：“没关系，不会我可以教，这个技术并不太复杂，劝其他人接受也容易。”
舒尔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如果能有更精确的数据，建议会更有针对性。”
李云锦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用这个时代的设备？”
舒尔茨抬眼看她，灰眸中闪过犹豫：“我可以给你一些简易的探测工具，但……”
“但它们可能带不过去？”李云锦接话。
“嗯。”
李云锦想了想，忽然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舒尔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头。他扬声叫了智能系统，不一会儿，机器人无声地送来一个小金属匣子。
“这是基础土壤分析仪，”他解释道，“理论上，它不会对那个时代造成干扰。”
李云锦接过匣子，好奇地打开：“怎么用？”
“丢在地上，它会自动切换位置并记录数据。不用担心能源和存储空间问题，它可以连续工作一年，一次性记录百万级的数据，”舒尔茨顿了顿，“但我想……它在你回去后可能不能传回信号。”
李云锦握紧匣子，笑道：“那也没关系，下次再带回来给你看。”
舒尔茨看着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好。”
“还有什么建议吗？”李云锦问道。
舒尔茨收回目光，重新思索：“温泉附近可以尝试种植喜湿的药材，比如石斛。”
“那个时代应该有石斛，不过我需要打听打听。”
“那可以试试，”舒尔茨轻轻“嗯”了一声，“目前的数据有限，只能给出这些建议。”
李云锦抱着匣子，笑眯眯地说：“已经很厉害啦！”
舒尔茨看着她，灰眸深处闪过温柔：“如果……探测仪能用，下次带数据回来。”
“一定！”
商议已定，舒尔茨站起身，将账册整理好递给她：“小心保管。”
李云锦接过账册，忽然问道：“舒尔茨，你……还好吗？”问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太妥当，连忙给自己找补，“感觉你好像有点悲伤。”
话一说完，感觉更加不对了，只好无辜地看他，假装眼神能传递自己的心情。
舒尔茨沉默了一瞬，最终微笑：“我没事。”
停一停，他说：“快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啦！”
“嗯。”
等人消失在面前，他才轻声对着空气说一声再见。
从农场回来，李云锦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慢吞吞地拿出那个探测仪，按照说明进行了设置。
“周嬷嬷。”
“老奴在。”
“劳烦您请张庄头过来一趟，或者其他什么人，有个人能带着我转一转，看看庄子就行。”
她摩挲着藏在袖中的探测仪，整体不过一根手指大小，外表伪装成了一只绿色的蚱蜢，乍一看上去，活灵活现得完全就是真的。
“小姐，老张来了。”周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用力呼吸几下，转身时神色已恢复如常：“请他进来。”
老张搓着手走进来，裤脚不知道在哪儿沾了一点泥：“小姐有何吩咐？”
“我想去看看庄子各处的情况，”李云锦笑道，“尤其是外围的田地。”
老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正好青穗今儿闲着，让她陪您去转转？”
不过半盏茶功夫，青穗就快步赶来了。
她穿着靛青色的粗布衣裙，用发绳简单地把头发绾起来，见到李云锦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趁抬头的机会，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位将军府的表小姐——庄子的新主人。
今日李云锦只穿了件素色的半旧衫子，衣料虽好却毫无装饰，连发间都只有一朵银花，与青穗想象中的高门贵女大相径庭。
出了门，周嬷嬷和春桃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青穗带着李云锦慢慢走。
青穗悄悄观察着李云锦的一举一动——她查看田地时动作娴熟，弯腰抓土时毫不在意裙裾沾上泥点；走过果园时，能一眼看出哪棵树生了虫害；在溪边蹲下时，沉稳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这般做派，与青穗见过的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截然不同。
当行至庄子西边的小坡时，李云锦忽然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回去吧。”
转身的那一瞬间，绿色的蚱蜢从她的衣袖中掉落，很快融入草丛不见了。
“咦，刚才小姐袖子里是不是掉出什么东西了？”青穗突然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
春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随风摇曳的青草：“许是眼花了？”
“可是我真的看见……”青穗不甘心地对着草丛张望了又张望，“好像是个绿色的……”
春桃就笑：“这里除了草和虫子，可什么都没有。”
青穗困惑又仔细看了看那片草地，确实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她小声嘀咕着，快步跟了上去。
李云锦悄悄松了一口气。
暮色渐沉时，天空染上了暗蓝色，庄子里开始亮起点点灯火。一顿晚饭也吃得老夫人很是满意，拉着小辈们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散了。
等李云锦洗漱完毕回到房间里，床头一只蚱蜢正安静地趴在那里。
春桃过来看见，很是惊奇：“怎么有只虫子？”说着就要来捉，被李云锦笑着制止了。
“这虫子不咬人的，由它去吧。”
春桃一边念叨着小姐就是心太善，一边伺候着她上床躺下了。吹熄蜡烛前再看一眼，那只蚱蜢已经不见，她方才松一口气，虽说小姐说了不咬人，可万一呢。
李云锦翻了个身，手指已经碰到冰凉的触感，闭上眼，人已经到了农场里。
农场里此刻是傍晚，晚风有些微凉，控制系统正在关闭窗户。
听到她出现的提示，舒尔茨从厨房走出来。
脱离工作的他换上了烟灰色的家居服，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比预计的早。”他接过跳过来的蚱蜢，指尖在它背部的传感器上轻点。蚱蜢立刻展开翅膀，投影出一片旋转的土壤结构图。
李云锦仰头看着全息图：“真全面，若是那个时代……得好多个好手连续工作好多天才能有这些数据。”
舒尔茨微微颔首，将检测仪放在一旁，让光脑去分析数据。
李云锦忽然嗅了嗅：“你煮了海鲜粥？”
“嗯，最近星网很多人称赞的新食谱。”
李云锦眼睛一亮：“让我看看？”
舒尔茨在空中拉出光屏，她一看就大失所望：“这算什么……我果然还是理解不了分子料理这种东西。”
停一停，她问：“你想试试我做的吗？”
舒尔茨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抬，问：“你会做？”
“当然，我之前可就是靠着这一手混饭吃的。”李云锦已经走向厨房。
家务机器人立刻迎上来：“欢迎主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虽然这是她的地方，她却是第一次进入厨房来做点什么东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机器人很好用，问过之后，立刻安静地滑到她身旁，机械臂优雅地展开：“检测到烹饪请求，已准备最新鲜的星际蓝蟹和有机香米。”
舒尔茨靠在门边，银发被厨房的暖色灯光照得边缘发亮。
“需要机器人处理食材吗？”他问道，声音里带着隐约的好奇。
李云锦戳了戳那只被包裹的活蟹：“让它帮忙拆蟹吧，我自己来调味。”
家务机器人立刻伸出精密工具，三下五除二就将蟹肉完美分离。
李云锦看得目瞪口呆：“这比老师傅的手法还利落……”
“但调味还是要靠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勺子，吩咐机器人查找调料。
冷藏柜自动滑开，露出琳琅满目的香料瓶。李云锦惊讶地发现连自己以前只听过没见过的调料都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这些……都是你平时用的？”
“这个时代贸易很发达，只要有名字，舍得付出价钱，什么都有。”
“但是……”他顿了顿，“大多数人选择成品或者料理机器人，效率和营养的最佳选择。”
李云锦舀了一勺米放进砂锅：“那多无趣。”说着，又加入姜丝，“我奶奶说过，做饭是给食物第二次生命。”
家务机器人安静地递上处理好的蟹肉，机械眼闪烁着记录数据。
“火候调小。”李云锦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点，“但不要自动调节，我要自己判断。”
舒尔茨看着砂锅里翻滚的米粒，突然问道：“你很擅长这个？”
“也不算擅长，不过学了一些。”李云锦搅动着粥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时候放学回来，总蹲在灶台边偷吃第一口，然后被大师傅打手心。”
舒尔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里却在想，她所在的时代，也有女子学校吗？
越想，越觉得迷雾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