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还在闪烁。

谢楚看清了屏幕上的字，心下一沉。他握紧宁彬的手，宁彬盯着那行字，最后轻轻摩挲他的手指，示意自己没事。

“You mom miss you so much.”（你妈妈很想你。）

“Would you like to stay with her?”（你愿意留下来吗？）

电脑自顾自的弹出这两句话，在最下列给出了两个选项。

Yes or No.

这种时刻的选择题大多都不怀好意，宁彬和谢楚都清楚。他没有选择，而是讽刺的勾起嘴角。

“这不重要，夏娃。”宁彬开口，对着那个电脑说道，“你会把她还给我吗？”

空气沉默两秒，一个空灵的女声响起。

“不会。”

宁彬了然。

中控室的主机绝不会只是一个老旧的电脑，宁彬丝毫不怀疑这件房间的墙壁中布满线路。

谢楚警惕的看向四周。

那个女声继续说：“我看过她的记忆，很多次。我也见过你，很多次。所以，我很好奇。”

“对你很好奇，对，你的实验体也很好奇。”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类。”

……

“杨队。”

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孟青竹起身看向来人。他们似乎是杨培风的队友，看到自己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孟青竹不知道这不自然从何而来，但杨培风神色无异，起身对孟青竹介绍道：“我队员。”

“这位是行动部一组的副组长，孟青竹。”说完，杨培风看向队员。孟青竹上前与众人打过招呼，快速将疏散方案同步。

“宏伟科技大厦靠近地铁站，周围大多是办公区。今天是工作日，现在这个时间正是下班点，人流量比较大。我们已经联系了交管部门配合将外围人员疏散，尽量将人送出爆炸范围。”

先与孟青竹来到宏伟科技大厦的组员将一张地图放在几人面前：“但我们能力有限，目前还有大约1万人滞留爆炸范围内，其中3000人处于爆炸中心地带。这些人大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以及部分家属和没有接到撤离通知的群众。”

孟青竹接上说：“我们需要飞行中队的诸位配合我们，尽快将这些人送去安全点。”

闻言，几人点点头，脸色也严肃起来。

“滞留人员分级完成了吗？”他们问，“按照行动不便的等级分级，先将最不容易移动和有特殊要求的人分出来，就近安排。”

“分好了，”宁佳抱着电脑上前，“中心城医院共滞留41名危重症患者和19名临产期孕妇，加上陪同家属和医生共101人。”

“把那群幼儿园小孩儿也算上。”杨培风此时也开口道，“232人一起送去最近的3号安全点。”

“是。”

杨培风先与孟青竹开口安排，孟青竹便没再说话，毕竟是飞行中队的安全点，杨培风总该比他更熟悉。杨培风似乎很擅长这类工作，安排起来有条不紊，所有滞留人员都匹配安全点后，杨培风拿出一张纸条。

“想办法传进去。”他说，“你们里面不是有个闪送吗？不行就直接都传送过去。”

宁佳听着他的描述，嘴角抽搐片刻。

孟青竹思考片刻，同意了他的提议。

实验室内情况不明，又加上临时网络泄露，E联盟的人随时有些能前来破坏，他们的确需要一条退路。

“我知道了。”孟青竹站起身。

疏散的事情有了安排，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行动部的组员大部分都和飞行中队的人一起出去护送了，留在宏伟科技大厦的就剩下最开始来这里的两名技术员和宁佳孟青竹杨培风五人。其中一名技术员看了看宁佳，忍不住感叹：“好像啊。”

“像谁？”宁佳是个自来熟，反问道。

“宁队。”他说，“你是中心塔新来的实习生吗？以前没见过你。哦对，你知道宁彬吗？你们长得真的很像，看起来像兄妹。”

宁佳笑了笑：“不是，我是公正局借调来的。”

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挑明她和宁彬的关系。这一路上，她东听一嘴西听一嘴，大概将案子还原出来。知道E联盟的存在，宁佳心里一惊。

她比宁彬小不少，是出生在小行星危机后的孩子。她上学的时候，校园论坛里曾经有过一个帖子。灾难后的年代，人们讨论的话题不多，除了感慨要珍惜生活，就是对那场浩劫的溯源。

为什么人们没能提前检测到那颗小行星呢？

为什么来不及做出补救措施呢？

宁佳那时候上小学，当时还和父亲后妈住在一起，她们家里那时刚添了新弟弟，本来父亲和后妈就不愿意养她，这时候更是每天都想着怎么拿她多从她姨妈手里换钱。宁佳不想回家，放学后就偷偷跑去学校机房看电脑。

也许是一个夏天，天气不算很热，但有些闷，好像快要下雨了。窗外的天空黑压压的，宁佳在机房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计划回家。她正欲关掉电脑，却无意间看到一个帖子。

【小行星灾难真相！】

那时候的论坛上到处都是这种帖子，结论猜的五花八门，有些甚至都让人发笑。但鬼使神差的，宁佳还是点了进去。

那篇帖子不长，现在想来，论文字功底，这篇帖子估计不是学生写的。发帖者估计是个成年人，他的ID是一串乱码，开篇第一句，说的是：“E星人从未消失。”

年幼的宁佳对于E星人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课本上，她迷茫的看下去，看的云里雾里。

年代久远，宁佳已经没办法记住这篇帖子上的每一个字了，她现在还能回想起来，一个是因为E星，一个是因为帖子里提到了妈妈的车祸。

帖子说：“他们在搜集人的身体，囚禁意识，留下身体。”

“相同的皮囊下，隐藏着不同的灵魂，谁又能分辨出来呢？”

……

总控室内寂静无声。

灯光明亮，但宁彬却无端生出一股冷意，那种从一进门就产生的不适感终于有了来由，因为面前的电脑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电脑实在是太古老了，播放起来，视频画质都被降低了很多。但在这画面出现在屏幕上的一瞬间，总控室内的两人同时认出了视频中的人。

是谢楚。

他当时的年纪看起来很小，蹲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内，浑身上下都是暗色物资，眼神迷茫。完全看不出来三十秒前，他的精神力暴走，刹那间解决掉面前所有的对手。

视频拍摄者发出了啧啧称赞的声音。

“不错。”那人说，“他已经有S级的能力了。”

“但可惜，这是个残次品。”另一个声音传来，宁彬认出这个声音，是汤涞，进化派的主脑，“那位先生怎么说？”

“要我们继续努力，”那人回答，但语气中出现了微不可查的不情愿，“我听说那位先生又扶持了一位商人，他研究的方向和我们差不多。”

汤涞却很平静。

“芯片派。”他说，“我知道，他们和我们研究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造实验体？”那人语气焦急，“老汤，我提醒你一句，联盟已经注意到我们了。这段时间我们的补给明显减少，虽然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是……”

“那位先生要放弃我们了。”

他说完，汤涞明显变得有些急躁，他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那人沉默片刻。

“克隆他。”

那人的镜头对准年幼的谢楚：“他现在的情况，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已经无法支持我们继续实验了。反正也没有精神体，是个残次品，如不最后物尽其用。”

汤涞没有回答，但是通过镜头语言，宁彬知道，他同意了。

在往后的内容，宁彬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他抬起手，找到谢楚紧握成拳的手，强硬的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去。谢楚恍然回神，他呼吸急促，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宁彬。

为什么。

他明明拿走了那个U盘。

他最不堪，最恶心的那段时间，他最不想让宁彬看到，让他知道的事情。

实验对于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同类相残，进化派和汤涞一次次的测试他的底线，逼着他崩溃。

试图将他变成一个，听话的打手。

一个没有思想的怪物。

“不敢看了吗？”那道机械女声响起。

“我一直在看着你们。”她的语气没有波澜，透着一种平静的天真，天真的残忍，超级计算机的本质是模仿，方士哲拥有她，或者说，E联盟制造出她，一定会尽可能的给她资源，让她去模仿。

宁彬无需过问夏娃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她是为了复刻亚当。

当然也包括亚当的任务——帮助E联盟入侵地球。

“我看过很多的实验体，其中也不乏拥有进入人类社会的，但他们最终都崩溃了。”她说，“即使有高级向导，即使有严格的监控。所以我很好奇，好奇……”

“你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是对谢楚说的。

谢楚缓了缓神。

宁彬的指尖还是很凉，谢楚不敢看他，但是敢将他的手包在手心取暖。时过境迁，他对那些事情，以往的经历，已经算是放下了。

“我吗？”谢楚笑了笑，他看着屏幕，“等价交换，夏娃，我告诉你我有什么不同，你会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夏娃问。

谢楚没有犹豫：“我要宁鸿雁的思维。”

夏娃沉默片刻。

“这个游戏不好玩。”她突然说，“我可以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然后呢？”谢楚说，“你觉得这会毁了我吗？”

“不会吗？”屏幕上突然出现一篇数据统计，夏娃的声音响起，“一篇帖子就可以将宁彬的名声尽毁，人类总是喜欢捕风捉影的事情。”

宁彬看着屏幕，那是他离开中心塔前在论坛上最火的帖子，其中细数了他近些年的“罪过”。在南城区情况稳定，他自己的情况也稳定下来后，宁彬追查过发帖者。

这篇帖子能在联盟论坛存活，必定有谢千峰的允许，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但发帖人不一定和谢千峰联系过，毕竟发帖者的愤怒是一种私人恩怨。宁彬查了一段时间，查到曾经在基地的一个同学身上。

他哭着对宁彬道歉。

“我只是鬼迷心窍。”他说。

嫉妒，引起愤怒。拒绝，成为导火索。宁彬在那时才想起这个人在他来到中心塔后多次暗示邀请宁彬和他成为搭档，成为永久伴侣。

宁彬当时只觉得很没意思。

他放过了他。

夏娃还在展示。

“这些资料和以往的捕风捉影不同，”宁彬看着出现在屏幕上的病例，了然一笑，他听见夏娃说，“如果大家知道联盟最具争议的S级向导是个哨向病，而且他的母亲还有前科的话呢？”

宁彬勾起嘴角，说：“你想要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夏娃说，“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讲条件。”

宁彬点点头。

他说：“行。”

宁彬从口袋中拿出一个U盘。

“答案就在这里。”他上前将U盘插在主机接口中。

夏娃对此似乎很满意，虽然她也许不知道满意是什么意思。她模仿着方士哲或者E联盟的人施展权威，最终达到了预期中“正确”的效果。

夏娃立刻打开了文件夹，查阅起来。

“你知道吗？”宁彬却在此刻开口。

“人类，是一种很卑劣，也很伟大的生物。”

夏娃纠正道：“也许你想说矛盾。”

“不是，我表达的很清楚。”宁彬继续道，“人类很复杂，每个人身上都会有闪光点，哪怕他是联盟的囚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阴暗面，就算他是联盟的首领。”

夏娃又纠正道：“你是说复杂。”

“有一点，但不全是。”宁彬看着屏幕，“人类也是会变化的，他们的思想随着年龄和环境身份变化。有些人会一成不变的变化，有些人会激烈动荡的不变。”

夏娃这次不纠正了，也许是宁彬说的的确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