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切都好，除了隔三差五要泡五毒固魂汤吃那些难以下咽的大补药，我过得舒坦，努尔哈赤活得潇洒。
唯一让我心生不安的，便是东哥。
东哥确实失踪了，叶赫第一美女从此销声匿迹，民间各种传闻什么样的版本都有，甚至还有写成话本唱词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流传最广的有两个版本，一是说她与身为异国王子的情郎私奔做了异域女王，二是得罪权贵受刺配之刑流放边疆成了军妓饱受摧残至死。
这两种结局天差地别都挺离谱以至于我哪种都不相信，整日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我不止一次在梦中遇见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背对着我哭，脚上连鞋都没有穿。每次我搭上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着我时，我都被她那双留着血泪的眼睛和满口鲜血吓得瞬间从梦魇中惊醒。
最近这样的噩梦越来越频繁，平凡到几乎每晚都做，更离谱的是这梦还是个连续剧，剧情每次都会往前快进发展那么一点，直到我看清东哥的眼珠和舌头是被人生生挖去才导致的血流不止，直到东哥用那双留着血泪黑洞洞的窟窿眼对着我狰狞大喊：
“你说过要救我的！你说过要带我远走高飞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快下来陪我，快下来陪我！！”
我满头大汗的从床榻上惊坐而起，背后早已湿了一大片。
努尔哈赤近日往返于建州军营与铁岭将军府之间和李成良周旋朝政军务，我已好几天未曾见过他。
我洗漱过后立马叫来那满询问东哥之事，他却说一切都是李如章李如岚兄弟二人亲手操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胆战心惊魂不守舍的折磨，和那满假意说是受不了相思之苦非要去找努尔哈赤，实则打算半道拐弯去李如章的军营找他。
“贾公公这是要去找李如章打探东哥的消息吧？”聪明如那满一眼识破我的小伎俩，我尴尬一笑道：
“既然知道那满哥就行个方便，我这整日被噩梦缠身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万一等你们可汗回来见我又成了病秧子，倒霉受牵连的还不是你们？我保证！见过李如章之后立马去铁岭找可汗！”
努尔哈赤临行前便交代过那满要贴身保护我对我惟命是从，再加上我又拿出公主凤印来压他，他没办法只好先给努尔哈赤传了封书信，然后便收拾行囊与我一起出发了。
此时已过立夏，路上所到之处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我们顺利来到军营大门口掏出三公主凤印表明身份，说是三公主有急事要找李将军，结果正巧碰到李如岚从远处领着一支巡逻队驾马而归。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势不可挡，自从海西一役立了战功之后，李如章上奏朝廷替他邀功将他调去了自己营卫成了副都指挥使，虽然李成良暗中阻挠多次，却架不住年轻气盛的李如章比他那两面三刀老狐狸的爹更得君心。
“贾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李如岚一见到我便高兴的下马迎上前，我与他简单寒暄几句也不在废话，便说明来意问他东哥情况。
李如岚拉我来到他营帐中为我看茶倒水嘘寒问暖好不热情，就是不说东哥的事。
我预感越来越不好拍案而起急道：“你和李如章到底把东哥送到了哪里？！那些传闻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贾兄莫急，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答应兄长不能说。为了她日后余生的安宁，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我并非要去寻她，我只想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过的好不好。我已经连续一个月都做噩梦梦到她了！我心中实在不安啊！当我求你了李兄，你就告诉我吧！”
我抓着李如岚的胳膊苦苦哀求，李如岚长叹一声无奈道：
“她若是过得好你当如何？过得不好你又当如何？反正她从此与你再无瓜葛，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去寻她，不过是徒增牵挂而已。我劝李兄还是莫问他人行，但求己所欲。这世上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你仅凭一人之力是管不了的。”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东哥对我而言是别人吗？！我能当她是陌生人吗？！她是为了救我才落得那般下场！她要过的不好我能安心活着吗？！”
我越说越激动只觉得胸腔热血上涌喉头发甜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那满见状忙将我扶下坐着，李如岚一个健步上前急道：
“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了内伤？！”
那满一边为我顺背一边解释说：“他这是急火攻心魂不守舍元气大伤，只有萨满巫师的五毒固魂汤才能救他性命。大巫都说了要你戒骄戒躁千万不能动怒，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只能提头去可汗面前谢罪了。”
“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那满端起茶杯给我漱口，我喝了一口漱净嘴中鲜血故意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李如岚说:
“我这是郁结之气久聚不散，每做一次噩梦病情就会加重一分。李兄，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把真相告诉我。哪怕真吐血而亡，我也不能死不瞑目啊。”
我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又捂着嘴剧烈咳嗽几声。李如岚见我这么可怜终于答应说出真相。
“你先别激动，其实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具体都是兄长让四哥去办的。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等四哥回来我带你去见他，让他亲自跟你说。”
“兄弟，你先给我透个底？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原本该好的，不过之后的事谁也保证不了。总之你先别着急，还是等见了四哥让他慢慢跟你说吧。”
我一整个无语，这种抓心挠肺提心吊胆的感觉简直比之前更难受。
好不容等来李如章回营，我和那满在帐内坐着门口的人压根看不见，李如章一把将等在门口的李如岚拥入怀中还在他脸颊上亲昵的蹭了好几下，李如岚红着脸慌忙将他推开尴尬咳嗽几声，他这才看到屋里还有外人。
我一见这兄弟俩绝对有情况啊！关系已经发展到连属下都不避讳在军营里如此肆无忌惮的程度了吗？再看一旁的随从士兵完全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看来也是习以为常或是被李如章下了死命令不得外传。
虽然他二人是表兄弟，可毕竟外人不知道啊！李如章从小过继给了李成良，在所有人眼中李如章那就是李成良的亲儿子！这要是兄弟□□被他老子知道了，李如章还不得宰了他俩！
不过眼下我也顾不上他们兄弟之间的这档子事儿了，也装作没看见直朝李如章冲上去高声道：
“李将军！你到底把东哥送到哪里去了？你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个准话我就在你军营不走了！”
李如章一见我大老远的跑来他军营中兴师问罪迅速和李如岚对了个眼神，然后就无比亲密的拉着我的胳膊笑道：
“哈哈哈！好久不见啊贾公公！什么风把您这么个人物给吹来了？你要问东哥的事儿不该找我啊，你该去问努尔哈赤啊！您可是他的枕边大红人儿，您就没想着上床的时候找他问个明白？”
他的语气阳奉阴违的让人听着难受，尤其是他身边的士兵听到“枕边人”之后都八卦的看向了我，我嫌恶的撇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骂道：
“李将军！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对三公主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话要是传到公主和皇帝耳朵里我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你在自己军营里自然可以肆无忌惮横着走，我这个外人万一被你手下传出去什么有损可汗名誉的事岂不罪过大了？可汗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搭理我们这种狗奴才，洒家也是为主子办事低人一等，这不实在没办法只得千里迢迢跑来求助大将军了么！”
我也是拐着弯儿的指桑骂槐替自己出口恶气，李如章脸色一变就要当场发飙，还好李如岚抢先一步陪笑道：
“贾兄这一路舟车劳顿累了也饿了吧？不如咱们先吃饭，兄弟几个好久不见也该喝杯热酒，咱们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可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虽然心中不满却还是愿意给李如岚这个面子，再加上在别人地盘不得过分放肆，只得耐着性子道：
“还是岚兄说话好听令人如沐春风。不过这饭不着急吃，我就想先问李将军一句，东哥下落如何？她到底是死是活？”
我死死盯着李如章直视着他的眼睛，压根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李如章见我表情严肃态度坚决，估计也是知道这一遭躲不掉了，唉声叹气想了半天终于不情愿的说道：
“我这人一向痛快从来不干磨磨唧唧的事。要不是努尔哈赤逼我瞒着你，我至于躲躲藏藏吗？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啊。”李如章又看了李如岚一眼，李如岚皱着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李如章长叹一声拍了拍手掌道：
“罢了罢了！那我可就真说了！大不了再跟努尔哈赤打一架！你听好了，他让我差人把东哥送到边疆西域，并给足了她够吃十辈子的钱让她在那里开个店铺以为生计。按理说努尔哈赤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不过回来复命的人说他们半道被劫了，人财两空不知死活。努尔哈赤怕你难过便让我们瞒着你不说，你如今知道了，你又打算如何？又能如何？”
李如章说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我听得却是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
东哥被强盗掳走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死活？！就算苟活至今不跟死了一样？！甚至还不如死了干净！
早知今日我情愿当初亲手杀了她，也不愿她再饱受世间苦楚折磨！！
“为什么不去找？为什么不派人去找？！努尔哈赤，我要去找努尔哈赤！！”
我怒红着双眼冲出营帐，李如岚和那满一起拉住我劝道：
“贾公公！这都过去多久了？说难听话就算人死了也都变成一堆白骨了！就算找到又如何？可若是还活着，你以为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愿意看到吗？你忍心去看吗？或者说她愿意让你看到吗？事已至此错不在你我，这便是东哥的命。有时候，人真的要学会认命。”
纵使李如岚说的在理可我哪里能听进去分毫？我满脑子就是去找努尔哈赤算账去西域找东哥。我擦了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扑倒在李如章身上声嘶力竭道：
“复命的人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李如章一把扶住差点摔倒在地的我说：“早就杀了埋了！办事不力还能活命吗？！人在沙漠里丢的，就算你问出一二又能怎样？沙漠里一天一个样，大风一刮连个毛都不剩，人死了尸体都能埋得不见踪影！你去找都没地方找去！就算人活着，你以为她能落得什么好？不是被糟践就是被凌辱，死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岚儿说的没错，人要学会认命。这就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非要逆天而行是会遭报应的。”
李如章自以为是的劝阻气得我又一口血吐了出来，我明知他们说的都对，可我又能怎么办？我还能真跟他们一样对东哥冷漠无情不管不顾？东哥对我的恩情比天还大，我要是不顾她死活我就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不管！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去地下陪她去！”
我拼尽全力推开三人朝营外奔去，满眼泪水视线模糊头昏脑涨，迎头撞上一个人，对方跟铜墙铁壁一样直撞得我眼冒金星向后跌去。
我浑浑噩噩的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鼻中嗅到一股熟悉的麝香，随后便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
我落入黑暗无底的深渊，周围是一片死寂和冰冷的潭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猛然往下拖拽，似乎想要将我拖入无间地狱。我张着嘴大喊拼命呼救，可充满血腥味的黑水直往我嘴里倒灌，窒息感和濒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我的大脑开始缺氧胸口憋焖意识逐渐丧失，耳边传来隔着厚厚水层朦胧模糊相隔千里的呼唤声。
“……贾兄？醒了，醒了！”李如岚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近在咫尺，我猛然睁开双眼，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是那股熟悉的麝香，努尔哈赤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难得听到努尔哈赤如此低声下气的道歉，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我眨了眨眼想要驱散黑暗努力看清他的脸，却发现前方只在黑暗中有个朦胧的光点，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努尔哈赤似乎发现我的异常，抬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只感觉到掌风，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我这才开始惊慌起来，到处乱摸抓住他的手惊恐的大叫道：
“我看不见了！努尔哈赤！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