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时间转瞬即逝，在我吃完最后一颗昆仑神丹之后的第二天，我又吐血了，而且不光颜色发乌，还掺杂着一些褐绿色的秽物。
我躺在床上两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那满李如岚围在床前心急如焚的看着我，阿敏趴在我身上痛哭，努尔哈赤暴躁的与次仁老爹确认我的情况。照次仁老爹的意思，昆仑神丹对我已经完全失效，我的五脏六腑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加剧腐烂，不出一月，必死无疑。
“快！快去把萨满给我找来！！”努尔哈赤将次仁轰出大帐，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到地上，那满李如岚拉着他极力劝阻，阿敏哭得肝肠寸断。
“滚！都给我滚！！”
努尔哈赤一拳打在李如岚脸上一脚踹在那满肚子上，又把阿敏郡主从我身上扯开，挥舞着拳头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用通红的眼睛哀伤的望着我，肩膀抖动泣不成声。
我咬牙抚上他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
“哭什么？你可是伟大的可汗努尔哈赤，草原上的雄狮天空里的雄鹰，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这不还有一个月么？我会用这剩下的一个月好好陪着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与你轰轰烈烈相识一场，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我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染脏了床褥，胸口憋闷差点喘不过气。
“你是无憾了！可我呢？！你怎舍得丢下我？！早知今日，你何必来这世上一遭？！我何必要与你相遇？！既然相遇，为何不能相守？为何要弃我而去？！苍天无眼，黑白不分！这世道留着还有何用？还有何用！！”
努尔哈赤一拳砸在床框上怒吼，面目狰狞好似恶鬼。我知道他是想杀了所有人给我陪葬，他的极端疯狂嗜血秉性，或许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彻底释放。
我抓住他指关节发白的手，哑着嗓子说：
“我说过，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我相遇就是个意外。你不该怪这世道。人生多艰，知己难求。我活了尽二十年，却一直活得稀里糊涂不清不楚。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总算活明白了。他们总说我小，嫌我不懂事小孩心性。可我早早便离开父母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力更生，见过太多世间不平事，越发看不清自己存在的价值何在。唯有你努尔哈赤从未轻看过我，你让我知道自己也可以被人需要，可以活成一个受人膜拜的神仙模样。”
努尔哈赤猛然抬头看着我，似乎很期待我接下来的话。我抚了抚他狼狈凌乱的发丝，微微一笑继续说：
“我在这个世界的旅程结束了，无牵无挂来去空空。可你的没有，你还有太多的不甘和遗憾，还有壮志未酬大业未成。即便是死了，我也想看着你成为天下的王，而不只是女真可汗。如果你真心在乎我，就完成我这个遗愿。我可是天人啊，即便这副身躯死了，我也仍然会在天上注视着你，看你成为至尊王者一统天下，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争流离之苦。未来的你将名垂青史成为治世明君，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人耿介于怀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顿悟了释然了放下了。虽然我年纪轻轻不到20岁，可我的心态却早已老成得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虽然我也心有不甘，我才不到20岁啊，凭什么就这么早早死去？我还留恋这个花花世界，我还有无论如何也想做完的事。
除了努尔哈赤，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东哥。临死之前，我一定要去西域找一趟东哥。哪怕死在半路，地府相见之时，我面对她也能无愧于心。
努尔哈赤怔怔看着我，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从眼角滚落下来。我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么惨，伤心得跟个六神无主的孩子一样。
他握紧我的手一言不发，我看着雄狮落泪不禁感叹，能让这么一个有钢铁般意志的王者为我伤心流泪，这辈子真是值了。
“……答应我，虎子哥，你要好好活着。即便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活，也请你替我努力活下去，不然……我死不瞑目……”
我的手从努尔哈赤脸上滑落，意识开始游离，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越是挣扎便越是泥足深陷，朦胧中听到军医和次仁老爹争论不休，一个要封闭我的五感，一个要用毒针给我放血。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三日粮水未进，努尔哈赤一直守在我身边片刻不曾离开。
李如章和李如岚带来很多当地有名的医生为我会诊，我眯着眼看到自己泡在冰冷的药汤中浑身扎满了金针，周围攒动的人影子像是不存在于世的魑魅魍魉，又像是来自幽冥的黑白无常，随时都要勾走我的魂魄。
不知又过了几日，乌恩珠来到了我的身边。他仔细检查了我的状况，喂了吃了一颗药丸，第二天一早我便彻底清醒了。
努尔哈赤见我醒了立马抱住我喜极而泣，乌恩珠却残忍无情的打断他的喜悦：
“如果不让他跟我回昆仑，十日内他必死无疑。”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是还有一个月吗？！你这庸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努尔哈赤发出恶龙咆哮，乌恩珠皱了皱眉说：
“你找这么多医生折腾他，好好的人都要被折磨出病来了。他的身体需要在极寒环境下静养，现在正值盛夏高温只会加剧他内脏的腐烂。你把他交给我，让我带他去昆仑雪山找鹿神。如果找不到鹿神，我便将他冰封在雪山极寒之地保持假死状态，等寻到根治之法，再将他唤醒。”
努尔哈赤一听说我还有救立马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
“你说的是真的？！如此便能救他？！”
乌恩珠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道：
“世间安得万全法？死马权当活马医。你若不舍，便就这么看着他死吧。”
“好！我相信你！但我必须跟你们一起去！”
“你不能去。昆仑雪山极寒之地乃神域，不是尔等凡人可踏足之地。即便你去了找到鹿神，也会因为亵渎神灵惹恼鹿神，祂又如何会救人？”
“那我便送你们到山下等候。”
“你若想他多活几日，便断不可再与他亲近。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至阴寒体，你身上纯阳之气过盛，阴阳相克只会害了他。”
努尔哈赤一听这话忙松开抱住我的手站到一边，我因为躺了数日一点东西都没吃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木讷的看着二人。
“既然他醒了，便一刻也不要耽误，我现在立即带他回昆仑！给你半个时辰道别，半个时辰之后，不论如果你必须放他走。”
乌恩珠说完便离开了，努尔哈赤立在原地看着我，想要靠近却不敢。我用尽所有力气撑起上半身，看着他隐忍愤怒无助哀伤的通红双眼，眼泪簌簌而下。
“努，努……哈……”我抬起手想要唤他名字，却依旧发不出声音。泪水模糊了双眼，逐渐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放心去，我会保持距离远远跟在后面，直到你见着鹿神。你若只能留在极寒之地，我便守在雪山脚下，永远也不会离开。”
努尔哈赤攥紧双拳，咬着牙对我许下承诺。我闭着眼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俩就这么相视无言了半个时辰，细细在心中记住对方每一滴眼泪每一寸发丝。乌恩珠来催人，那满和阿敏郡主将我所需的行李药物备好装车。
临上车的时候，哨兵突然来报李成良麾下大军直逼而来，已达军营十里之内。
“怎来得如此之快？！”努尔哈赤大喝一声，听他话音却是早已料到对方会来，只是时间提前了而已。
“你快带他走！那满，替我保护他们。”那满依言驾车，随行护送的二十名士兵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了军营。
临行前我担忧他的安危想要留下，却被强行塞进马车。我趴在窗上回头远远望着努尔哈赤，他站在军营门前身影寥落，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
……
傍晚时分我们已经出了建州卫，一路上兵荒马乱似乎确实是要打仗了。那满说自从我昏迷不醒努尔哈赤便不让人告诉我这件事，他暗中与李成良较劲的事发了，李成良早有戒备私下派了一支军队前来拿他。还好有如章如岚二兄弟以为内应他们才能早做布防，只是不知李成良除了这只明面上的军队是否还有暗招。
我远远坐在篝火前，服下乌恩珠的草药后，逐渐恢复了声音。我看着身旁的乌恩珠，张了张嘴：“阿珠，我……”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说到做到。你之前传信让我用鹿神骗他，如今我已经带你离开他了。可接下来怎么办？你如何支开那满？一旦发现你不在，他就会告诉努尔哈赤。天涯海角，他势必掘地三尺也要寻你出来。”
乌恩珠打断我的话，这一切都是我和他的计划。努尔哈赤对我执念已深，只有让他知道我能活，他才愿意放我走。
“……将实情告诉他，让他放我走。努尔哈赤是他心中最伟大的领袖，他会永远追随他的。为了帮他完成大业，那满哥也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我了解那满，他和努尔哈赤一样有野心有抱负，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他成王之路的绊脚石。如果我将实情告诉那满，他反而会成全我。
乌恩珠紧锁着眉头无奈的看着我：“可他早晚会知道自己受骗，他若执意来雪山等你，你又当如何？”
我故作镇定的说：“那便只好用你的离魂汤让他彻底忘了我。”
“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乌恩珠突然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不得不说，他还是懂我的。
“我必须这么做。我的时间不多了，临死前，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我欠东哥一条命，至少这辈子让我为她而死。”
“要我陪你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你能为我找到血灵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淡淡一笑，真心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
血灵草便是乌恩珠花了两个月在昆仑雪山中找到的仙草神药。他又花了近一个月炼制成血灵丹，世上只此一颗。
乌恩珠本不想把血灵草给我，因为它的效果太不稳定，可若想救我，只能冒险一试。
“你要知道，一旦服下血灵草，你的身体潜能便会无限激发，相当于消耗生命换取暂时的回光返照。若侥幸或许可以多活上几年，可若是不幸，你可能连三日都活不到。不光如此，你每时每刻都要饱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之苦，你确定要这么折磨自己？”
乌恩珠向我做最后确认，我有些无语道：
“我确定！大男人婆婆妈妈哪这么墨迹？我决定好的事从不后悔。我答应你，除非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吃血灵草。”
我笑呵呵的冲他伸出手讨要神药，乌恩珠从腰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情不愿的递给我。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血红的丹药，看着就是警示远离的危险品。
“谢了！我会好好享用的~”我冲他眨了眨眼，将血灵丹贴身收好。乌恩珠长长叹了口气，抓住我冰凉消瘦的手腕说：
“……我很佩服你，努尔哈赤是英雄，你也是。”
我突然被他这么一夸得意的笑了笑说：
“我哪能跟他比？我就只是不想无聊的活着而已。哪个男人心中没有英雄梦？我当不了别人的英雄，至少能做自己的英雄。”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活成了武侠小说中后天养成的大侠，虽然生得平平凡凡，却死得轰轰烈烈。
我忍不住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不知此时此刻努尔哈赤是否也在望月思故人？如果现在有壶他酿的糜子酒让我在月下豪酌，那可就太完美了。虽然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喝酒无异于喝毒药。
“……贾宇辰，我要是努尔哈赤，我也会爱上你的。”乌恩珠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琥珀瞳仁在月下很美，美到如梦似幻，美到虚无缥缈。死前能与这样一位鹿神成为知己，真是乐哉快哉。
我咧嘴呵呵一笑，由衷欢喜的拉住他的手说：“你可不能爱上我哦~你家昆仑王会杀人的。好阿珠，你帮我把那满哥叫来吧，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