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诈骗犯？”陈君望强装镇定，边退后边撑起上半身，单手背在身后。

一截白皙的脚腕出现在眼前，他撑在身侧的左手被昂贵皮靴踩中。鞋底左右拧动，陈君望的骨头“咔吧咔吧”碎在肉里。

“还想装傻。”

唐溪单膝着地凑到他耳边，卸掉闪烁的智能腕表：“陈君望，长痛不如短痛。共事一场，别逼我把事做绝。”

“你你你……”陈君望牙关打颤。

他深知唐溪此行的目的。这女人现在已经疯了，被最信任的上司背刺陷入水深火热的游戏，不仅要艰难求生，还要被当成猴子供人取乐。

任谁都难以接受。

“你，能不能轻……”

淡红色液体从鼻腔喷溅而出，话还没说出口，陈君望的牙齿已经缺了半颗。

“不能。”

唐溪直截了当地拒绝，沙包大的拳头再次砸中男人敦实圆润的脸颊，手关节上传递的触感让她产生“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但是，曾经的唐溪可不会如此暴力地在办公室揍人，对象还是自己的直系领导。

她听着陈君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她揍得在地上打滚，狗一样地钻到办公桌后，又被她新来的手攥紧，拖到员工挨训的地方。

唐溪毁掉男人精心打理的发型，拽着他人类的天然毛发起身，淤青红肿的脸颊贴上冰冷的办公桌，这都是难得的恩赐和慰藉。

还不够！这还不够！

作恶多端的元启公司、狂妄虚伪的业内精英、草菅人命的阴谋家们。她就算今天把陈君望打死在这里，把他剁成肉泥！都难解心头之恨。

唐溪深吸一口气。

游戏内的玩家们还有希望，她不能前功尽弃。

松开那令人恶心的头发，唐溪重新坐在办公椅上，“我说，你写。不，录视频。”

陈君望单边眼眶肿的老高，恍惚间抬起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口齿不清地回答：

“你惹是屈打成招！”

唐溪没有理会，操纵显示屏打好台词，“好用就行。”

陈君望双手撑着桌面，老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

“唐溪，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这个项目对人类的造诣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残疾的孩子可以重获新生、植物人可以再次苏醒、英年早逝的天才可以再次发挥他们的才能……”

虚伪的商人终于说了句实诚话：“更重要的是，你借此获得了永生。”

文件夹破空砸在脸上，陈君望耳边一凉，这才意识到唐溪只用了一只手揍他，另一只手里的文件夹外壳早已碎裂。

“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唐溪说，“即便我就是那个最好实验体，你们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又有人问过那些死在游戏里，不明真相的玩家，还有刚苏醒就被抹杀的数字生命，他们的意见吗？”

落地窗外遍布轰鸣的无人机和飞行器，警戒线将普通民众和危险隔绝开来。

唐溪听着耳边纷杂的噪音。不，严格意义上说，是她在处理声音信息。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来揍你。”她的钢铁躯体内，仿真血液哗哗作响，“我既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这具仿生机器人，又为什么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你？”

女人的语气讽刺极了，“毕竟对你们这群人而言，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

“闭嘴。”

红外线锁定唐溪的眉心，雌雄莫辨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双手高举过头顶。

“陈君望，如果你们不那么贪婪，不那么心急。说不定在我死后，会答应参与这个项目。”

装备齐全的精锐们破窗而入，巨大落地窗玻璃四分五裂，每一片都折射出这世间不同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办公椅上的高大男人被反手控制，高耸的背部犹如蛛网上飞舞的蝶翼。

陈君望一脸呆滞，任由救援队把他转移到安全地带，以往自信笃定的眼神充满迷茫，死死锁定那道人影。

实验室逃窜的、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仿生机器人挣开按在她身上的手。飞快拔出安保员腰间的激光枪，毫不犹豫地抵住左手手臂，密密麻麻的横截面暴露在大众眼前。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幽灵般的呓语，久久不肯散去。

陈君望默默注视着一切收场，而他这个叛徒，曾经也挣扎质疑过，最后还是拜倒在巨大的利益之下。

【数字生命计划——代号“immotal（永生）”】

实验目的：探索“延续人类文明”的另一种可能性。

实验内容：“数字生命”的核心是其中强大的人工智能算法，能够……

一份尘封上千年的文件，兜兜转转落在妄图永生的狂热份子手中，造就一桩涉及上万人的悲剧。

——

程语薇终于赶到目的地，死水一般平静的住所发生微妙变化。

高跟皮靴嗒嗒作响，灯光自动跟随人影的挪动前行。棕发美艳的年轻女子跌坐在餐桌旁，望着那杯凭空出现在家中的奶茶，泣不成声。

一周后。

元启大厦顶楼那场被网民们戏称——“仿生机器人暴揍元启CEO”的恐怖事件，依旧处于调查状态，近日终于获得突破性进展。

“近日，接热心民众报警，一具失控的仿生机器人在元启大厦顶层殴打公司高管。

警方依法进行了调查，该仿生机器人为728号，自称唐溪，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可以进行简单交流。

目前，该智能机器人被白城分局依法暂扣。

同时，警方针对该案情进行了详尽调查。

据专家表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恐怖事件，涉及到元启公司的内部股权纠纷问题。该司高管陈某表明，在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在个人账号发布视频报平安，请大众保持冷静，不要陷入恐慌情绪。”

陈君望是这么说的，但时时奔赴冲浪第一线的网友们显然接受程度良好，甚至大胆猜测参与直播工作的总监“唐溪”和这具机器人“唐溪”的关系。

与此同时，陈君望躺在私人疗养院的病床上，身边围坐着一群满脸褶皱的老人。

“小陈啊，”为首头发花白的老者开口，“我看你是被某些老鼠揍怕了。她一个普通员工，最多加上程家那个废物私生女，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陈君望顶着满头纱布翻白眼，举起替换成合金骨骼的手，状似不经意地摩擦下巴。

“可是您也知道，唐溪已经破罐破摔，不仅断了自己脱离游戏的途径，还彻底融入游戏世界。她一个人不足为惧，但游戏里那么多玩家，还有她的尸体……”

白发老者垂眸皱眉，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担心的正是这一点。程语薇那个疯女人正在向公司起诉，非说唐溪被他们谋害致死，就因为那具营养舱是他们元启公司的产品！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

他们连唐溪的面都没见过，最多只能操纵她的基因代码，可前提也得是人还活着。死了就死了，还非要赖上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君望接着说：“还有贫民窟招募的各种玩家，有些失去联系就算了，里面可是有不少世家子弟，包括尹家的小孙女。”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他的新身体都被人偷了，还没来得及跟唐溪算账，绝不可能轻易松口。

陈君望无奈，“不论如何，实验已经完成了，甚至比我们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逼唐溪一把……”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秘书气喘吁吁地撑着门框，“陈……陈总，不好了。公司旗下所有游戏，都，都发生了登录异常，就连我们旗下的其他软件也……”

白发老者不可思议地起身，喉咙一热，眼前发黑倒在地上。

病房内顿时乱作一团，秘书眼神询问陈君望的意思，后者摆手示意她安心。

——游戏内。

唐溪和一小团闪烁的数据晶体停留在副本上方，她显得有些急躁：“Erica，让我过去。”

数据晶体微微闪动：“我有权拒绝。作为新同事，你不能利用个人权限扰乱任何游戏秩序。”

“是吗？”唐溪后撤半步，“如果我已经做了呢？”

“唐溪，你不能……”

她们脚下的游戏副本分崩离析，贴图和色彩飞速后撤。

幸存玩家一脸茫然地站在白模上，巨大蛇尾替所有人挡下伤害，紫色斧头在少女手中高高挥舞，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唐溪的数据小人将晶体包裹缠绕，“谁说那是我的个人权限了？”

她早在离开游戏之时，把大部分权限留给许茫生和尹珍宝以防万一。最初目的是为了保证他们成功通关，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陈君望的智能终端被动向游戏内传递消息，于是唐溪决定再来一剂猛药。

拆游戏。

至于怎么拆，拆多少，经过她和许茫生的计算严格把控。足以威胁公司罢手，又不会影响玩家们的正常存留。

“唐溪，我这一次没有食言。”

陈君望靠在软枕上松了口气，看向窗外的钢铁森林，计算内测玩家们的返程日期。

稀疏平常的夜晚，元启游戏所有幸存的直播间骤然黑屏，再也没有重新亮起。

旭日东升，圆脸少女揉揉眼睛坐在轮椅上发呆，个人智能终端——光脑，还停留在那封内测资格邮件上。

她环顾四周，卧室内的各种冷兵器上布满灰尘，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许久，就连家居机器人都暂停运转。

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