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长昭好几日没见到天择，明明两人都在天一城中四处帮忙安顿百姓，可就是那么巧的一次也没见到。
长昭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张望着，却始终没看到那个身影。
今日一早修士的家人就已经聚在城门处，长昭和长湛奉命与平乐山庄的人一同护送他们前往中原。
看着山脚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长湛颇有些头疼道：“半个城的百姓都在这儿了吧？”
长昭颔首道：“天一城修士多，他们的家眷自然也多。这一路上可得小心护好了。”
“就怕他们飞上天了会叽哇乱叫，兴奋得疯狂乱动……”长湛说道，他记得小时候爹爹第一次带他御剑飞行时他就又蹦又跳，险些掉进海里，回家后俩人都被娘骂了一顿，自那之后爹再也不敢带他了。
长昭轻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呢？现在这种时候谁还兴奋得起来，估计心里都在为家人担心呢。”
“也是。好在天一城家大业大，夜以继日赶出了上千顶飞轿，否则真不知道我们几天才能把这些百姓都送到中原去。”长湛看了看那挤作一团的人群，觉得自己这一天至少得在江都和中原之间来回四五趟。
第一趟众人还不熟悉路线，跟在平乐山庄的人身后缓缓而行，约莫两个时辰才终于抵达平乐山庄。
这座山庄并不比天一城小，却朴素许多，稍稍挤一挤，要住下那么多人应该不成问题。平乐淮早已安排好了接应的人，他们只要将人放下便可离开。
认过路后，一行人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回去只用了一个时辰。
再次回到天一城的时候已是晌午，大家随随便便就水吃了些干粮就再次出发。
这一次就轻车熟路了。刚带上人，长湛的飞轿就一骑绝尘，眨眼间就成了天边一颗星，长昭见状连忙飞了张东南西北追上去，刚听到长湛喊了声哥，刺耳的尖叫声就跟着传了出来。
“长湛你慢点！别吓着人了。别和队伍离得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我们都没无法及时支援。”长昭有些急道。
“啊？好的好的，那我在玉泽湖等你们。”长湛说着，驾着飞轿落在岸边。
刚一落地，车帘就被掀开了，从里头冲出来四五个人，撑着树吐得死去活来。长湛看着他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过去给他们便顺背便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等会儿慢点……”
那些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抹了抹嘴，道：“公子想多飞几趟多、呕……带些人，我们能理解的，这点、呕……颠簸我们受得住、呕……”
长湛干笑道：“没事没事，你们缓缓，我们在这儿等等其他人，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他那了几个葫芦去接些水给他们喝，估摸着半刻钟的时间长昭他们就能赶上了，便一起靠在树荫下乘凉。
深秋的正午也并不炎热，往树荫下一坐更是惬意，没多久长湛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眼前洒下了一片阴影，心道是哥哥来了，还没睁开眼就蹦了起来：“哥！你们终于……”
虞无忌勾唇轻笑一声，悠悠道：“哥哥这个称呼，我还蛮喜欢的。”
“你……你来做什么？”长湛立刻警觉起来，正想将身边的人拉进来护在身后，却发现他们竟都不见了。
“他们都在飞轿里，”虞无忌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长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颇为不屑道：“你说的安全的地方该不会是天狼国吧？我可记得天生哥死在里面了。”
虞无忌面色一僵，声音低沉道：“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你们天狼国不是已经投靠那只徽恶妖灵了吗？”长湛现在看见天狼国的人就想起天生哥，一股火在胸腔越烧越旺。
虞无忌看向长湛的眼神幽深沉重，许久才道：“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长湛根本懒得理他，别开脸不肯看他。虞无忌也不在意他这态度，拽着他就往飞轿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想带我去哪里！”长湛疯狂挣扎着，见敌不过虞无忌的力道，直接祭出了霓霆剑。
一旁的护卫见状，齐刷刷亮出了佩剑，虞无忌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望着长湛无奈道：“我送你去东洲。妖族猜到你们会将百姓送走，早就暗中观察着天一城的动向，你们第一趟走完它们就已经赶到天一城去往平乐山庄的必经之路埋伏了，你方才飞得太快，妖族还没准备好，但现在你如果再往平乐山庄去，势必要撞上它们。”
长湛闻言，脸色一下变了：“什么意思，那我哥呢？”见虞无忌不说话，他一把揪住虞无忌的领子怒吼道，“我问你话呢，我哥呢！？他们是不是被妖族埋伏了？”
虞无忌任他撕扯着自己也没阻拦，只是说道：“我送你走。”
“我不走！我要去找我哥。”长湛一把推开了虞无忌，转身就要离开。
虞无忌却指着飞轿喊道：“你放心将他们交给我？”
长湛脚步一顿，扭头看向那些从窗子里怯生生往这边望的百姓，第一次发觉自己肩上的担子竟然这么重。他是这些百姓唯一的指望，他不能放下他们不管，可是长昭那边生死未卜……
长湛一拳砸在树干上，鲜血淋漓。他现在万分懊悔自己方才不等着长昭一起走，否则也不会落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了。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急得眼眶发红，思来想去，还是对虞无忌道：“我、我信你，你一定会安全把他们送到东洲的对不对？我真的得去帮我哥，他那边……”
“你走，我就杀了他们。”虞无忌简简单单地撂下了这句话。
“虞无忌！”长湛一拳挥在虞无忌脸上，虞无忌躲都不躲，任他发泄，“你混蛋！我哥如果出事，我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虞无忌默默看着他，不发一言。他一直都是个混蛋，他承认。
——
长昭刚与长湛说完，就见天边似有一团黑云袭来，可这天风并不大，云团怎么会动得那般快？
他心下一紧，朝后方大喝道：“有妖族！保护好百姓，马上给天一城发信号！”
璀璨夺目的金色烟花在空中绽出凤凰的图腾，浩浩荡荡的一队人立即列好阵，将飞轿集中到一处，十位修士负责在十个方位护好结界，其余人等护在外围，绝不放进任何一只妖灵。
远处的那团黑云越逼越近，等长昭能看清来着黑云下的人后心中一紧。妖族来了起码有数千人，即使它们化作了人形，那浓重的妖气也没有丝毫减弱。
他面色凝重，手握月华，心里却在担忧着长湛的情况，只希望他能一如既往的好运，躲过这一劫。
北峪妖王领着众妖停在了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局促不安地人族。双方剑拔弩张，势必展开一场鏖战。
“哟，这是要把这些人送去哪里呀？”北峪妖王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大胆妖族，竟敢主动上门送死，现在让道，我们尚可留你们全尸！”天一城大师兄怒喊道。
北峪妖王不怒反笑，道：“年轻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护在他身边的妖灵都发出了嚣张的狂笑，嘴里说着人族修士不自量力大言不惭。
天一城的修士们何曾被妖灵这般羞辱，看着这群过去在他们手下苟且偷生的妖族如今这般肆无忌惮，他们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大师兄，和妖灵废什么话，直接杀了它们！”身后的修士们喊道。
妖族闻言，也不再嬉笑，一个个目露凶光，迫不及待地要在人族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长昭率先发出一击，月华发出的光芒竟直逼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瞬间砍下了北峪妖王左护卫的头颅。这一击无疑让人族士气大涨，众人呼啸着朝妖族发起进攻，而妖族见同族被杀更是怒不可遏，嘶吼着扑上前来。
霎那间，天地变色，四周猛然刮起了狂风，无数道火光剑影在天空中来回穿梭，不断有断肢残骸从天空坠下，血如雨水般落入地面，将这片黄土染成触目惊心的紫地。
长昭不断躲避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凄厉哀嚎，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
躲在飞轿中的人们瑟瑟发抖着缩成一团，尽量不给外面奋战的修士们添乱，可听着外面可怕的动静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不需要看见也能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而这些修士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风渐渐停歇，人族与妖族各自折损了大半，长昭左臂被划出了一道豁口，正往外汩汩流着血，其他地方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他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再次提剑直逼妖王。
北峪妖王自然不是吃素的，他早看出这年轻人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也使出了全力迎战。月华耀眼的光辉直击北峪妖王的妖力，北峪妖王虽连退数尺，却依然顶住了。长昭并非制裁不了这老妖王，只是还得对付身边那些难缠的小妖，属实有些分身乏术。
二人僵持不下，北峪妖王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来，咬牙道：“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啊。”
长昭冷哼一声，没有应话，拼尽全力发出一击，自己的嘴角也渗出了血。北峪妖王再次被逼得连连后退，恼羞成怒，怒吼一声，引了道雷直劈长昭天灵盖。长昭不以为意，这点雷还不如他当初在幻境中引的那道天雷的三分之一，他以剑气震开北峪妖王的攻击，再一抬手引雷入剑，猛地一甩便将那道雷打在了旁边的一只妖灵身上，妖灵瞬间灰飞烟灭。
他正要提剑再次对上北峪妖王，却听背后传来一声痛呼，长昭心头猛地一紧，扭头看去，就见护在结界东南方位的修士被一只妖灵一掌贯穿了胸膛，拽出了尚在跳动的滚烫的心。
修士像是抽了线的木偶一般重重地砸在地上，长昭脑子里乍然一白，而在他转头时，一道紫光直逼他面门而来，他偏头一躲，那紫光还是在他脸上擦出了一道长痕。
长昭怒从心头起，瞬间剑气震荡，围在他身边蠢蠢欲动的妖灵都被他扫落在地。他顾不得难缠的北峪妖王了，一剑将那只正捧着心大快朵颐的妖灵劈成两半，顶上了东南角的位置。
眼看着人族几乎要撑不住，修士们一个一个倒在面前，长昭心急如焚双眼猩红，他已然拼尽全力，情况却依然于事无补。
长昭顾不上自己的内伤，依然使出全力去应对妖族。口中还在不停地渗血鲜血，他却连擦的功夫都没有，一身玉色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失血过多让他的动作渐渐迟钝，不断被妖灵的利刃砍伤前胸后背。
他完全是在靠本能应战，一招一式都是下意识的反应，身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知道在援军到达之前，他死都得和这些妖灵拼到底。
尖利的风鸣响起时，长昭觉得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了，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却还是看到了北峪妖王被天一城的修士团团围困，一道金色的剑气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直直地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