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天择都有来看长昭，但依然只是站在门口不靠近。
长湛看他那别别扭扭的样子不停地翻白眼，气道：“上官天择，你关心人能不能真诚点？想看我哥就走近点看呀，杵在门口当门神啊？”
姚夫人“啧”了一声，轻拍了一下长昭，对天择招手道：“阿择，过来舅母身边坐着吧，没事的。”
关于巫澜为了将天择留在身边而编造出那个扫把星预言的事，姚夫人也是知情的，她看着天择这样想靠近却又害怕的模样实在难受。
长昭哪儿哪儿都和明月安长得像，但唯独那双眼睛和他的母亲一样温柔。天择看着姚夫人，迟疑了片刻还是挪了过去。
姚夫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没事的。那些预言都不作数的，若不是你及时赶到，长昭恐怕都没命回来，是你救了他，别怕。”
天择闻言，没由来地一阵鼻酸。长昭也和他说过一样的话，告诉他别怕。但儿时的阴影太过刻骨铭心，他的躲避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控制不住自己。
长昭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就像只是睡着了。天择忽然发现自从他将长昭拒之门外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地看过长昭了。
他的目光如微风般缓缓掠过长昭眉梢眼尾鼻尖，最后停留在他苍白的双唇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很想长昭。
那三天里天择想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长昭的喜欢，这个人善良勇敢，对待所有人都那么温柔，谁喜欢他都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而他却是那么沉闷懦弱，连靠近自己所爱之人的勇气都没有。
逃避无法解决任何事。天择不希望长昭像他曾经渴望的人间烟火那般，可望不可及。
他望着长昭，在心中暗道：我会除尽这世间的灾祸，保你和人族都一世无忧。
——
离立冬越来越近，长昭终于有了些许醒转的迹象，医师也说他恢复得不错，大约着一两日便能醒来，不过就算醒来也得休养许久。长湛担心得很，天择却觉得这并不完全是坏事，万一妖族真的在立冬对人族发难，长昭身体没恢复好就无须上前线去冒险了。
天择整日都待在鲲园里，希望长昭一醒来他就能马上知晓。
长昭是在一个深夜醒来的，他睁眼时屋里只有一支蜡烛闪着微弱的光，他想开口，嗓子却干得完全黏住了，只从喉咙里出了一声嘶哑的气音。
门口忽然有个影子动了，瞬移一般到了床前。长昭眼前一片模糊，但那阴影中的轮廓他却无比熟悉。
一直趴在床边的长湛一见长昭醒了，兴奋不已，立刻冲了出去喊爹和娘来。天择也急匆匆地转身就走，不过片刻就带着医师赶了过来。
医师为长昭把脉后说醒来便好，这一个月里都须得好生休养。
“一个月？”长昭艰难地开口道，声音哑得不像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长湛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三日后便是立冬。”
长昭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长湛又道：“你现在这样就先别担心妖族的事了，安心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四大妖王之一的北峪妖王死了，妖族和我们一样元气大伤，也许它们不会在立冬就来。”
“可……”
“还有我们。”天择低声道。
长昭闻言，看了看长湛和天择在烛光下灼灼的目光，竟忽然觉得有些欣慰。他终于点点头，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看向长湛，问道：“你有受伤吗？”
提起这事长湛就生气，摇了摇头，撅着嘴把前因后果又跟长昭说了一遍。
长昭听后，沉吟片刻，道：“虞无忌带你走是好的，当时妖族来的人太多了，又是妖王领兵，即使你来了也很难扭转乾坤。”
“那我也不要当缩头乌龟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若是和我一样受了伤，那到时候妖族进犯，我们岂不是又少一员猛将？”
长湛被“猛将”这个词说得有些飘飘然，但又不好意思太张扬，只好压着唇角，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吧，但我还是不会原谅虞无忌的！若非霓霆剑伤不了他，我当时真想给他捅个窟窿！说起这个，我那天就在想，万一大战时我碰上他，霓霆剑不听使唤，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呸呸呸！”姚夫人赶紧道，“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的话别乱说。”
“他应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长昭道。
长湛耸了耸肩，没说话。
“好了。夜深了，阿昭刚醒，让他多休息休息，我们回去吧。”姚夫人道。
“我留下来陪哥吧，万一哥有事我也好搭把手。”长湛道。
姚夫人颔首，帮长昭掖好被子便和明月泰一道离开了。天择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却听长昭忽然叫住了他。
“天择。”
他回过头，远远地和长昭对望着。长昭微微一笑，那张苍白的脸在烛火下显得异常温柔，让天择舍不得移开眼。
“谢谢你。”
天择闻言，没由来地呼吸一滞，只僵硬地摇了摇头就落荒而逃了。
长湛把天择前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了长昭，叹道：“他心里压的事情太多了。”
长昭闷闷应了一声，只觉得窗外的夜色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哥，你和天择……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长湛忽然问道。
长昭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长湛，“为何这样问？”
长湛挠了挠头，其实原本他也没怎么在意的，但是自从虞无忌说喜欢他后，以前的一些细枝末节的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就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除了天生哥，他和你最亲近，看你的眼神好像也和看别人不一样，在天狼国的时候有几次早晨他好像是从你屋里出来的，另外几次是你从他屋里出来……”
长昭不知该如何接话，昏睡了好几日，脑子本就一片混沌，哪还应付得来这种问题。
长湛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喜欢你？”
长昭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却也没否认。
长湛见状，凑近了些，低声道：“你也喜欢他？”
若非此刻长昭还很虚弱，否则一定会涨红了脸。他道：“我、我累了，再睡会儿。”
长湛一听就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倒吸一口气，震惊不已道：“可是、可是你们，是表兄弟，这样可以吗？”
长昭无奈地闭上了眼，道：“管他可以不可以，反正都这样了……”
长湛托着下巴思忖片刻，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道：“哥，我觉得是可以。那么多表兄妹表姐弟成亲的呢，表兄弟肯定也行。”
长昭忍不住轻笑一声，身上的伤口稍稍牵动了一下，又痒又疼。他道：“行了你别瞎想了，赶紧去旁边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
第二日一早，长昭就被送去了扶光山，他本来不肯走，但长湛说他若不走，到时候妖族真来了天择会分心的，他这才无奈答应。
“长湛你……你变了。”长昭忽然道。
长湛一边帮长昭铺床，一边“嗯？”了一声。
“懂事了。”
长湛一扬下巴，很是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道：“那是。哥，你就放心在这儿待着，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江都的。我已经交代天赐要好好照顾你了，你有事使唤他就行。”
在扶光山上的时间过得很慢，天赐如长湛所言一直跟在长昭身边，不过长昭也没什么需要他特别照顾的，煎药换药都有柳华，天赐也就是在院子里练剑给他看，让他指点指点自己。长昭这才发现短短几月不见，天赐的修为竟也突飞猛进了。
“都是湛哥教得好！”天赐嬉笑道。
长昭也笑了。长湛的天赋的确很高，只不过一直吊儿郎当的，所以从小才比他差些。他忽然想，如果当初栖兰夫人没有对长湛下手，那么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修士”的预言，说的不就是长湛吗？
只不过现在看来，长湛的修为比起天择来说可是差远了。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心道观星阁的预言果然真假参半。
转眼立冬已至，天早早就暗了，天赐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到长昭屋里，笑得天真浪漫。
“阿昭哥哥，来吃汤圆！黑芝麻馅儿的，又香又甜！”
长昭却没什么胃口。
屋外冷风瑟瑟，山上尤为寒冷。今天是他们猜测妖族进犯的日子，整个江都上下戒备森严，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但一整天了江都却十分风平浪静，好似一切都是他们杞人忧天一般。
天赐道：“这么晚了，妖族应该不会来了，说不定他们想等冬至呢？”
长昭觉得天赐的话也有些道理，毕竟先前那一战妖族也没捞到任何好处。
一直东南西北折纸艰难地飞上扶光山，摇摇曳曳地飘进了屋里，长湛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哥！吃汤圆没？”
长昭轻笑道：“正要吃。”
天赐马上道：“我给阿昭哥哥送来的！”
“知道了，干得不错。等哥回去了再教你新招式！我这段时间双剑已经练得很不错了，到时候也教教你！”长湛很是得意道。
自从那次在东洲岛，长湛发现霓霆剑伤不了虞无忌后便绞尽脑汁想对策。霓霆的威力极大，他不可能放弃，但又担心万一真对上了虞无忌自己没法脱身，于是便开始学着使用双剑。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霓霆这柄圣剑的加持，长湛自得到它后修为大涨不说，现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就能把双剑的招式练得如火纯青，实在是难得。长昭不禁想，若是长湛自幼就能如此用功，或许这“天下第一”的名号还真有可能是他的。
长昭笑了笑，道：“你们那儿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风平浪静，大家都在说妖族怕是不在今日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长湛道。
“先别放松警惕。”长昭嘱咐道。
“知道了。”
长昭还想问问天择如何，但自从被长湛知道了他俩的事之后他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长湛十分懂事，主动汇报道：“天择在我旁边呢，你们说两句吧。”
两边都安静了片刻，半晌，天择低沉的声音才悠悠传来：“表哥，你照顾好自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是冬日中的暖阳般温柔，让人眷恋。
“好，你也……”
长昭话音未落，忽闻一阵震天巨响从折纸中传来，下一刻折纸忽然自燃，化作了一滩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