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妖贺抱着寄岳转身看向来人。
这是一位老者，身形佝偻，头发花白，他的头顶上还有一对银白色的狐耳。
妖贺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花白的眼睛看了一眼妖贺怀里的狸花猫，有些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猫了？”
“就在刚刚。”妖贺随口道。
“罢了，先同我来。”老者并未太过在意寄岳，他转身步履缓慢地往前走。
妖贺抱着寄岳跟在后面，同老者走到了一处祭坛之上。
老者一入祭坛，就幻化出了原型。银狐几乎有三人那么高，毛色暗沉已是老年之态，他扬颈吐息，一枚光彩非凡的妖丹自他口中吐出，升至祭坛半空。
这是打算……？
寄岳惊疑不定地望着半空之上的妖丹。妖贺也神情一变，抱着寄岳的手暗自发紧。
“等等！”一道声音自祭坛开外传来，跑过来的是方才管妖贺叫作杂种的妖族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枚妖丹，大吼道，“族长您疯了吗！？居然用您炼化了千年的妖丹来救这杂、小子的命！？”
“他到底有哪里好？自他来到妖域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小姐的身体都已经那样了还要供着这个小子活……这种人……就是一个灾星！”
寄岳听的气到爆炸，朝那没礼貌的妖族人大声吼道：“喵喵喵喵！！”你才是灾星呢！！
那人被寄岳的声音震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寄岳一眼。寄岳也没怂，朝着那人张牙舞爪。
老者开口道：“若辰，下去。”
他的声音让被唤作若辰的妖族人身形一恸，然而他倔强地捏紧双拳，他喃喃自语：“不、不……不能这样，既然小姐和族长都狠不下心，那就让我来解决这个孽种！”
一刹那，妖族人幻化出原型，黑狐长啸，树叶旁落，狂风大作，他一瞬便跳到祭坛之上，朝着妖贺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他整个吞进去。
寄岳在妖贺的怀里直接炸了毛，这只狐狸是想要做什么啊！！
妖贺蹙眉，尚未有所动作。寄岳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缠在他身周的灵气气体刷地一下扩散出去。
后面的老者正急急地要喝住若辰：“住手！”
随着寄岳身上的气体扩散出去，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滞，除了寄岳和妖贺，其他事物都停了下来，万籁俱寂，狐妖若辰保持张着血盆大口的动作，后面的老狐族长表情也停滞在了震然的模样。
而后，画面扭转，祭坛和周围的树林全部消失，两只狐妖重新恢复了动作，只不过神情呆滞，其他原本藏在灌木丛后的生物也在这时一同冒出，站在两只大型狐妖的身后，一眼望去，浩浩汤汤。
寄岳恢复了人形，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崩溃地看见这一群妖。
这不会是他刚才招出来的吧？
妖贺也恢复了成人时的模样，他比寄岳要淡定得多，轻松地安慰道：“别怕，继续使用岁魂。”
“话是这么说……”寄岳颤巍巍地看着那群妖兽，“可我，还是没弄明白该怎么使用岁魂气体。”
“小岳可学过剑？”
“只学过一点点……这有什么关系吗？”
妖贺的唇畔微微勾起，道：“一点点也够了。”
他靠近寄岳，坚实硬挺的胸膛和寄岳的后背贴在了一起，妖贺比寄岳要高，吐息时正好都吹在了寄岳的耳朵边，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寄岳，带着他摆出了最基本的剑式动作，妖贺在他耳边轻道：
“跟着我。”
手中明明无剑，然而寄岳在跟随着妖贺的动作而动之时，他的手中仿佛出现了一把剑！
妖兽倾巢而来，剑气凝于一点，纷乱嘈杂间，妖贺带着寄岳的动作却很静，清寂地和这片嘈杂声形成强烈的对比，岁魂气体化出剑形，妖贺在寄岳耳边道：“就是现在！”
出招！
剑气锵然，所有妖兽包括最前端的狐妖都在一击之内顷刻化作粉尘消失，头顶的浓云消失，一条云阶自上而下铺开，这是通道！
也就是说他破障成功了！
这都多亏了贺知明！
寄岳兴奋地说：“我们成功了！你真厉害！”
妖贺唇角勾着笑意凑近寄岳，桃花眼里的红眸煞是勾人，他垂着头，和寄岳对视：“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寄岳看着眼前人精致如玉的面庞，眼睫快速地扑扇了两下，说：“你、你想要什么奖励啊？我现在也给不了你什么东西……要不然还是等出了灵海再说吧。”
“不需要出灵海。”
“嗯？”
寄岳还没有反应过来，妖贺的唇齿忽然就落在了他的脖颈间，若重若轻地咬了一下。
“唔……！”有点痛。
寄岳杏眼微微睁大，妖贺松口之后，寄岳捂住被咬的那一处，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干嘛呀？”
这算哪门子奖励？寄岳想起刚刚张开血盆大口的狐妖，抖了两下，难道贺知明也想吃人不成？
不要啊，他一点也不好吃。
寄岳僵硬地转移话题：“云梯都出现了，我们赶紧上去吧。”
妖贺拿开寄岳挡着的手，看见脖颈上的红印之后满意一笑，说：“我不上去。”
“啊？”寄岳不解，他抬首看着妖贺，“为什么不上去？”
“一定要说个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我在这里待的比较自在。”
“哦……那、那好吧。”突然就只剩下一个人走，寄岳半是失落半是不舍。
不得不承认，寄岳是依赖贺知明的。如果贺知明不在他的身边，寄岳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妖贺看出了他的忧虑，说道：“不要担心，小岳。尽管往上走。”
“好。”寄岳点点头，他独自走上了云阶。
云阶绵延漫长，踩上去时仿佛落在棉花上，很没有实感。
妖贺看着寄岳一步步往上走，待到人影消失后，才兀自回过头。
回忆还没有结束。
最后的场景在一间小小的木屋里。
贺知明走进去，他的母亲贺锦歌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眼神温柔地看着走进来的贺知明。
“阿明。”她已经不复最初的明媚热烈，形容憔悴，唯独看向贺知明时，眼神还带着一分光亮。
贺知明走至榻边，半蹲下来，他的一双桃花眼和贺锦歌尤其相像。
贺锦歌道：“我当年贪玩，离开妖域到人间游乐，遇见你的父亲，我本以为他只是一介普通凡人，却不知牵扯甚大，连累你自幼便受身体气息冲撞之苦。”
贺知明没开口，只静静地看着贺锦歌。
“今日你离开妖域，我要你忘记所有的事情。你不再是妖，而是一个人类。”
“……”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母亲否定了他的存在。
作为妖的贺知明被他的身体独自割裂出来，扔在了灵海的最深处，不见天光。
那日贺锦歌说完这一句话，就闭上了眼，没听到曾经小小狐狸委屈的哭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消失？”
贺知明还是想问这个问题，然而回忆只是回忆，他还是无法得到答案。
小小的木屋随着回忆的结束慢慢消散。
贺知明打了个哈欠。
看了眼绵延的云阶。
希望‘我’能警醒点，知道小岳是我的人。
-
寄岳爬上云梯，抵达终点后，却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一开始着落的空白雪地。
嗯？他这是又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繁华的城镇，有点像如今的五星城。
寄岳想着方才贺知明教他的办法，摆出剑式，试图将岁魂气息给唤出来。
片刻后。
冒出来一团小小气体，砰了一下。
寄岳：“……”
恕他直言，这还没他的屁响。
然而，气体虽小，但还蛮好使。
街上忽然冒出了很多路人，一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姿势，说：“好了李三，别丢人了，还不赶紧跟我回上官府修习。”
寄岳：“啊？什么李三，叫我哦？”
他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寄岳，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不然嘞”。
寄岳：“……”
他明白了，这应该又是岁魂的作用，让他的存在“合理化”。
好吧，他接受。
他跟在喊他李三的男人身后，通过暗搓搓的打听，寄岳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刘四。
和他的名字一样随便。
寄岳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寄岳茫然地看着这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城镇，问道：“这是什么城啊？你说的上官府又在什么地方？”
“你脑子是被摔坏了吗？问我这么蠢的问题。这里是渝中！渝中！上官府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渝中？
寄岳闻言一愣。
人间尚未分为道凡两界之前，人间的主城就是渝中。
这里竟然是一百年前、不，看城镇的样貌要比一百年更久一些。
至于上官府……
他倒是认识一个叫上官鹤的。只不过一百多年前，这上官鹤应当还没出生吧。
寄岳忍不住一笑。
刘四瞥了傻笑的寄岳一眼，这家伙，该不会天天修炼脑子炼傻了吧？
刘四有些同情，语气也软了几分：“你也别太紧绷了，上官府对待我们这些虚心请教的外室弟子还是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