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走南闯北,妖魔鬼怪见过的没一千也得有八百,径直自然地和这位不知名仙子唠上了:“为什么脖子会痒,是不是有蛊虫在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青帝似乎听见一声莫名无奈的轻叹。
片刻后,女声飘渺地回答道:“因为有东西在爬,不是在外面,而是在...我的身体里。”
青帝霎时被启发了,皮囊在死后为何行走?为何又倒在行走一段距离之后?因为它们被别的东西拿来穿了,却又不知因何种原因,被半途抛下,所以呈现出这种姿态。
青帝伸手验看尸体的后脖颈,果然,有一道极细密的针脚缝痕。径直挑开,一道狰狞蜿蜒的撕裂伤在颈后暴露出来,而那缝合处的针线也化作一缕黑烟散去。
寄生蚕食的妖魔,他也恰好知道一些。但眼前这种景象,绝不是蛊虫可以造成的。
青帝想了想,横竖这秘境不简单,出声的女子也是给出提示,而非害他。便朗声说:“前辈,不若勿再搬弄这些难懂的谜题,我们心扉敞亮地谈谈?”
这回他听得很清楚了,女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青帝正想,前辈仙子是不是被自己搞得颇为烦闷,故懒得再回答他无礼的问题。这时,稚嫩的童声忽然在谷底响起: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罗叔、李姨他们都在往回跑?”
中年女性粗声粗气、嗓音颤抖地说:“哎哟喂,你娘能知道什么,手中种这几亩地,几十年没见过这般怪奇的事!见多识广的小杨叔,也没见过这阵仗,都嚷嚷着是妖邪现世,不吉之兆!”
“要只是天上下黑雨,倒也便罢了。可那黑雨粘得赛米糊,落在地上,还会像虫子一般蠕动...王二家的小子手贱去摸,当场两眼发直了,带回家,已经只会喘气,饭都不会吃。是个彻底的傻子了!”
“妮儿,你也不准去碰!看到黑色糟污的东西,别去碰,知道不?”
在先前那个女声的旁白中,青帝得知,在这一对母女谈论起突然从天降的可怕黑雨时,黑色的油状生物已经悄然潜伏在了各家各户,人气旺盛的地方。
出过村、识得字杨姓青年和村长连夜离村,带着一小瓶小心收集的黑色雨滴,要前往最近的仙宗求助,可走在路上,两人身上都出现了难以抑制的瘙痒,不自禁纷纷抓挠起来。开始,这痒意尚能忍耐,但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嚣张、不可忽视的瘙痒攻城略地,他们痒得快要失去理智,已然忘记自己要去往何处,此行目的为何,疯狂地抠挖自己身上发痒的部位,尤其是后颈下方,凡人脆弱的皮肤迅速泛红、疼痛,他们的双目赤红,不知痛一般,指甲的缝隙间挂上了淡红的血丝与碎肉。
他们甚至没能走出村庄的边界。
深邃无言的山谷掩藏了他们倒下的身形,连同倒地的声音,也是沉闷的、难以辨清。黑色的液体从他们后颈伤口处缓缓淌出,用外族无法解读的一种低沉频率嗡嗡地交流:“蜷缩在这具躯壳中着实难受...凡人的皮囊,没有法力、力量孱弱,已经令人十分不快,这具垂暮的身躯更是退化衰弱,行动都不甚方便,我还是想换一具血气方刚的壮年皮囊。”
村长已经近七十高寿,尽管身体还硬朗,终究不比年轻时了。这团黑雨抱怨一番,问自己同伴:“你呢?这人是个年轻雄性,还有一点驳杂的灵根,比我寄身的老头子强上不知多少倍。怎么也不用了?”
“嗨,这个人类受过重伤,指不定比那个老头还虚。反正里头的皮囊还多,再去挑挑看吧。”
在雨声之中,那一天,黑色的魔物从天而降,为猝不及防的宁静村庄带去毁灭的灾难。
它们降临的刹那,就被天道法则排斥,剥夺了引以为傲的形体和大部分力量。所以急切地寻觅人类的躯壳用以寄生,来躲避天道的追杀。
“天魔是在天道规则缝隙间诞生的魔物,聚合了恶念与贪欲降生,生来具有无匹的伟力,和特殊的权能。如果这个秘境中曾经历过天魔的摧残,那么它应该相当危险。”青帝发表听后感想,“前辈你告诉我这些,不是一时兴起向后来者讲故事吧,您想要我做什么?”
女声轻叹说:“若你不是尊者,抑或是修习别的道途,那倒罢了,但你偏偏是我合欢宗一个强大的后辈,我便免不了要相求争取一番。我是合欢宗妙欲合欢道的一名尊者,你称我前辈,并无不妥。”
“我和两位好友一同设下秘境,镇压天魔,但是天魔从未消亡。天魔中有一位母体,它是高阶天魔,手握足以抵挡天罚的法器。任何被杀死的天魔,都会在母体的孕育下重新出生,所以天魔在秘境中很难消灭。眼下,几个修士误入秘境,使得秘境必然走向的结局提前到来。我们与天魔势必有一战,我希望,即使不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为了你的朋友们,也请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不是天魔的威胁迫近,我也很乐意作为前合欢尊者,向你设下数重试炼,最后赠与一些珍宝与秘籍、点拨。但如今我和友人的肉身以及元神都用以维持秘境,无力脱身,实在无法按照寻常规矩招待。”
这下轮到青帝叹气了。
听起来,合欢宗的蛀虫居然掏出一个天魔战场的遗址来对付他们,这规格,这礼遇,真是相当令人意想不到。
自己不成器的前徒孙和现徒孙都还在秘境中,他确实无法抛下同伴,一走了之。摊上这么个大麻烦,青帝心情顿时不清爽起来,他说:“降伏天魔,晚辈义不容辞。但我确实对天魔知之过少,还望前辈指点?”
女声说:“天魔并不难缠,难解的是其再生能力和那件未知法器。请放心,我们会联手向天魔施压,使它们的杀手锏受到限制。”
“我会为你指引道路...来吧,孩子,你的同伴需要你的帮助。”
于是,仿佛茫无边际的浓雾之中,骤然分开一条曲折的道路。青帝迟疑一瞬,终究迈动步伐,走了上去。
在他目的地的前方,铜鼓广场之上,独孤曼凝出心音七弦琴,伴着她的弹奏,心跳一般,咚、咚、咚的鼓点声含韵响起。
金乌西垂,霞光漫天。
日轮隐没于东山,寂静漆黑的黄昏再次将弯刀坳笼罩。
环境骤然由亮转暗,众人都竭力适应了一番。典生铜提前将眼皮合上,却忽然感到绚烂的红光透过薄薄一层皮肉,直射进来。
他睁开眼,看见席卷天地的流火。
无数闪烁荧光的红色鳞粉,从弯刀坳的角落翩然飞出,明亮的红色光芒闪成一簇簇微渺的火焰,汇聚于晦暗无明的夜空,将天空照彻成一片流火的海洋。
鳞粉如同浴火的蝴蝶,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旋良久,缓缓下降,与地面接近。最终,都投入红衣少女的怀抱。
铜鼓之上,少女笑靥明亮,流火归于她身,却没有灼伤分毫。她这一次没有起舞,只是端庄战立,姿态优雅从容,却没有人会觉得她弱小。
独孤曼恭敬地行晚辈礼,口称:“红尘尊者大人。”
典生铜想跟着表达敬意,但话未出口,他的身形已骤然僵硬,不自觉地凝滞起来——
他后颈掠过极轻微的风,就像一把蒲扇微微扇动,带来一丝透骨的清凉。然后是比体温偏凉的触感,有力的双手将他的胸腹连接处箍住。细长、覆着绒毛的肢足搭在腰间,因为进入秘境后一连串应接不暇的变故,他的衣物已经不再完整,顺着裂开的缝隙,那昆虫类的足直接贴着他腰间的软肉,令他肌肤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典生铜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两双足便将他缠得更紧了。
青碧妖冶的鳞翅出现在他视线边缘,典生铜双肩细微抖动,被身后之人展翅包裹住的生理反应难以抑制。后者喉间发出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声,一根纤细的管状物轻轻碰上他的颈侧,要害被扼,典生铜顿时紧张起来,但那伸出的口器只是在吮吸,拎起一小片脆弱的皮肉。
典生铜感觉一半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艰难地转过头,看见背后那人熟悉的脸庞,却有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脸上写着抑制不住的开心,触角都在上下晃动。
“纪漆灰...”典生铜声音干涩道,“你...清醒一点...”
糟糕,纪漆灰好像很享受当蝴蝶的过程。他要怎么带着这么大一只蝴蝶回蓬莱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