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了……”
“滚!”
伴随着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飘远了。
恶心的家伙,卑鄙的叛徒。
从人口贩子手里解救出来,一手培养成最精英的利刃的孩子,以为得到了忠诚而给予了信赖,连准备退路的时候都特意安排对方先行一步来到这个国家进行筹备和探查。
——结果那把利刃却从一开始就握在别人手中,变成了一根在内部打得最深的致命的楔子。
……还有,从深渊里将他送上云端,却也在最后让他再度跌落地狱的那位“圣子”。
“这十三年来的支持足够支付救命之恩了吧?差不多已经不想再忍受这张丑陋的脸了。”
轻描淡写的声音,视若蝼蚁的眼神,一直以来虔诚信仰的偶像顷刻崩塌,自以为万全的后路成了自己给自己挖掘的坟墓,就连自己现在用的名字都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多么可悲,多么愚蠢啊。
如果十四年前没有救那个被绑架的小少爷会更好吗?如果没有相信那幼童玩笑一般的“建议”买下那块未来会开采出稀有矿石的土地,而被横财冲晕头脑会更好吗?如果没有放任自己的贪婪和野心膨胀,染指贩/毒乃至和塔莫安激烈冲突会更好吗?如果……他更早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会更好吗?
在家人失去音讯后,担心过,怀疑过,也怨恨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抛弃了我?
在人生谷底挣扎时,迁怒的心占了上风。他总是想,家人们一定是过上了新的生活,那里没有他的位置,那里并不需要弗朗西斯科·阿雷纳斯。
人生得意烈火烹油之时,也假装忘记自己的过去。所有人或畏惧或憎恨或仰慕或崇敬时念诵的名字是米克特兰,米克特兰。
他不再回首过往,一心一意地追随圣子的指引,踏上通往“黄金国”*的道路,踏过满地的血肉和尸骸,幻想着自己也能登上铅与白骨铸成的王座,头顶那古柯、大麻与罂粟一起编织成的冠冕。
金钱,权利与力量的滋味是多么甜美啊,尝过一次就再也没办法戒断,沉溺着,放纵着,疯狂着,无法自拔,哪怕要为此抛却良心、道德、人性和一切美好的品质……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毒/品。
就连借口也是冠冕堂皇的——我们只是在代替腐败无能的政府保卫自己的土地,庇护自己的人民,没有我们养活,这些人拿什么赖以为生?何况我们的生意赚的是美国人的钱,他们乐意,与我何干?至于那些死伤人命——不过是帮派争斗警匪沆瀣利益倾轧的必然而已,道上的人死了是“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官方的人死了是“谁让他们多管闲事”,平民死了?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欲望无限膨胀、扭曲,佩德罗·科尔特斯·米克特兰醉心于黄金国糜烂的幻梦,美元、比索*和鲜花如洪水一起将耶稣·马尔韦德的造像淹没。
……那洪水终于将他的整个人生再度倾覆。
“是米克特兰先做过头了吧?塔莫安需要一个合适的对手保持制衡,只怪你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重回辉煌才逃到这里来的,结果径直撞进了人家的老巢。他十三年来的老对头轻慢地嘲笑着,像在逗弄自己驯养的不听话的野兽。而自己最重要的两张底牌,一直盲目尊崇的圣子与原本深信不疑的得力手下,全都站在这位曾经的宿敌身边。
此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兴与衰原来从未握在自己手中,而是他人棋盘上的消遣而已,动动手指便是生杀予夺……多么讽刺,就像自己对其他人做的那样。
要怎么才能赢过那样的对手?米克特兰甚至不会再拥有“将来”。
荒唐的现实带来的虚妄与无力感让他连对宿敌长久以来怀抱的仇怨都变得可笑。
“这样吧,作为出卖你的补偿金——就让我告诉你阿雷纳斯家族覆灭的真相如何?”
“圣子”年轻美丽的脸上带着温柔又残酷的笑意,居高临下的眼神和十三年前那个年仅四岁的稚子仰望的目光相重合。那孩子当时在贫民窟的一地狼藉里,抬头看向那些荷枪实弹心思各异的成年人,精致的衣服脏污得一塌糊涂,瓷娃娃般漂亮稚嫩的脸上却并无恐惧惊慌,相反的……那副神情天真又傲慢,傲慢得如同这片土地的征服者。
是践踏一切的征服者啊——他怎么会错以为那是救世主呢?
十三年后,他最幻灭绝望的时刻,旧事沉埋已久的真相却被猝不及防地撕开在眼前。
亡魂在他耳边絮絮低语,陈年的伤疤鲜血淋漓。
而最最可笑的是什么?
————是在这一切的一切后,他还试图挣扎着苟延残喘。
就像圣子嘲笑的那样。
丑陋,丑陋啊。
弗朗西斯科·阿雷纳斯对着圣母像喃喃低语,如同迟到的忏悔。
“吉塞拉,你说得对,等着我们的迟早是地狱的永火,这是报应,我自作自受……但我不祈求宽恕。”
“让我们尽快结束这场滑稽可悲的木偶戏吧,在谢幕前……得为你们复仇才行。”
——那至少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彻底的失败者。
他转向酒柜,挑了一瓶葡萄酒,倒入供在祭坛上的玻璃酒杯,那酒液的紫红色深浓,近乎于黑,宛如旧时血。
“走吧,伙计们。”沉默地等在门口的是他仅剩的心腹,他们为了各种原因留在他身边,那些原因里“忠诚”或许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佩德罗·科尔特斯·米克特兰并不在乎,他咧嘴一笑。
“是时候去找找美国佬的晦气了。”
烛光摇曳,酒香和花香弥漫,圣像们无知无觉。
被放回酒柜的酒瓶瓶身标签一面向上,上面的字样是——
“卡奥尔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