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神像毁了！”
“那他们还能听见吗？”
“还问能不能听见，走吧，万一被连累我可遭不住哩！”
“行舟，你们按原计划由老朽做路，前往北门外城郊汇合后，一路向西去。”
云岚见楚老将军向自己伸出手，立即递上龙雀刀，云岚道：“要启辰了吗。”
楚老挥刀转身，风声骤紧，银甲凛凛乍寒芒，披风飒飒烈如火，“走了。”他如此说着，带兵走入人潮，有人紧随其后，有人东走西顾，有人另寻其道，人们如此乱做了一团，却都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来，楚老将军坦然前行，没有回头。
云岚忽然意识到，在尽头预见无望的不止她一人，而在她之前，早已有人义无反顾。眼泪毫无预兆落下，她哈出一口气，无名的酸涩被人掀起，好在不至于让她决堤。
“带路吧，喻大人。”看着在一旁犯愣发抖的喻行舟，云岚提醒道：“先上路吧。”
不多时，北门外城郊排起了长龙，刀槐费劲扒开人群，云岚伸手拉了她一把，问道：“这节骨眼上你干什么去了？”
刀槐递上乾坤袋，解释道：“府上人送来的，小姐说路上有钱才好办事，府上的金银财宝大多都在里面了。”
“这么快就装完了？”在小小的震惊中，云岚感慨道：“涉月还什么是瞒着我的？”
刀槐摇摇头，道：“没了，在信里小姐都告诉你了。”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们有关乎诸位人生安全的大事要上前商量一番。”
数十名玄京观道士挤上前来，拱手道：“抱歉，诸位久等了，不过请诸位放心，我等定会尽心尽责。”
境内种族繁杂，玄京观理应派人沿途随行确保平民免受其扰，只是如今他们群龙无首，这人员调动确实是慢了些。
云岚扭头看向在傍边一言不发的喻行舟，再次提醒道：“你要等的人来了，可以上路了。”
一路上这家伙都一副忧心忡忡样，虽没出什么差错，但云岚还是怀疑：让他做领头真的没问题吗？她请啧一声，虞朝真是没人了。
“我。”喻行舟左右四顾，在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气息愈发急促，终于，他下定决心说出了口：“我该回去。”
云岚猝不及防脱口而出道：“你回去做什么？送死？”
“城防一直由我监督，如今出了差错，我理应回去和他们同生死。”喻行舟脑袋耷拉着，语气却是愈发坚定：“我该回去赔罪，你...你能理解的对吧？”
还真是回去送死。
一旁的同僚纷纷围上来劝道：
“糊涂啊喻大人。”
“快些启程吧喻大人，否则就要功亏一篑了。”
喻行舟道：“长公主的军队一直紧随其后，若能及时支援上来也倒说不准，你们将中心迁移，我回去又何妨。”
“喻行舟，你选择在这里送死我不拦着。”云岚重重叹出一口气，对其怒目斜视，“但我该提醒你，你做为一个读书人也该明白，链接一个民族的有两样东西，血脉和精神，且以后者为重，楚老将军拼死让你和百姓离开，就是为了避免文化断流。”
云岚眼底失望更盛，她确实没资格强求一个人心底如何抉择，但喻行舟此举实在是，自私透顶不顾大局罔为人臣。
“行舟，咳咳...这姑娘所言甚是。”声音孱弱，一位老人在仆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来，两鬓花白咳嗽不断，脊背算不上佝偻，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似在强撑着，百姓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云岚微微颔首算做问候，这人一看便是不简单。
喻行舟连忙俯身行礼，颤声唤道：“父亲...抱歉，又让您操心了。”
“嗯，这城内状况我一听便知你会犹豫。”喻老从侍从手中接过拐杖敲击身前地面，喻行舟应声跪下，喻老继续说道：“我不走，是因为我老了，若你真想以命抵之，就好好的在该走的道上鞠躬尽瘁，这里的命，大不了为父帮你抵上。”
喻老越说越是声音洪亮如钟，直至最后猛烈咳了起来也没退让半分。
这些话如同大山一般将喻行舟彻底压垮，缓缓跪俯在地。
“父亲。”他悲痛地唤着，“您何至于此折煞儿臣。”
以喻老这级别的文臣，若真到了敌国入主都城那天，他们招揽都来不及，怎会甘愿让喻老轻易死去。
“喻行舟，你又何至于非要让父亲以死相逼。”云岚道：“相比之下，你更不希望这一切努力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之一炬吧。”
刀槐提着刀，悄然绕他身后，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高高举起刀来，给跪俯在地的喻行舟来了当头一击，刀槐将其扛在肩上转身离去：“走吧。”
“呃...”云岚转身朝喻老拱手道：“抱歉，她直来直往惯了，待令公子醒后我会多多关照的。”
“无妨，你也去吧孩子。”喻老扶着胡子，缓缓转身走向城内，云岚对着其背影急忙朗声道：“您保重，若有机会，请替我恭送楚老。”
“哈哈，放心吧，我留下来也是为了陪他呀。”
又一阵风起，带着盛夏的燥热在心间萦绕不息。
“珍重，珍重。”
即使匆匆一面，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化作永恒，归于混沌，云岚看到了好多人，看到了无数先辈以血与泪铸造的文明史书，笼做穹顶，压到不身上便从不会叫人觉得沉重烦闷，如此轻乎，无论人们抬不抬头，它都在那里，天经地义。
以至于只需为着一丝的共通之处，与心间细密棉麻的悸动，她便愿意陪着走上一程。陪着一群人，一个民族，从她们原本的家走向下一个家，目之所及，每个人肩上都背着行囊，云岚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好轻，什么都没有。
她听见有人在幽怨啜泣，有人在大喊诉说不甘，可长野太过辽阔，轻轻一吹，挂在身上的衣袍由此便飞，从中穿过后就什么都没了，可以伸手拭去的泪水算不得厚重，就像微尘一般，需借着光，需仔细去看。
“怎么办啊，银竹，是你将我带来这世界的。”云岚眨了眨眼睛，泪水落入土地，“你看，她们都有一个终点可以追寻，而我不过是陪她们走过一程山水罢了。”
在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人的一生有两个归宿，家和冢。
今日，她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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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们开启了第一晚的风餐露宿。
“好在事先囤积好了，要不然等到了地，都人不像人了。”刀槐从乾坤袋内掏出柴火、锅炉…以及上百只帐篷，她将其中一只抛向云岚，“拿着，都你留好了的。”
“不用了，我顺便找棵树往那一靠就行了。”云岚看着这帐篷只觉心累，本就奔波一天，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了又要搭帐篷，还没睡够又要起来拆了，还是直接往地下一趟来得方便。
刀槐招手唤来小厮，道：“你们将多余的帐篷发下去，优先紧着妇女儿童，要是有人上手抢给他一拳便是。”
说完，她又将一只帐篷抛给云岚，道：“我现在要和师兄们去城里采购，你等我回来一起搭便是，万一你要是病了伤了，小姐可是拿我是问的。”
话到这处，云岚不愿争执便收了下来，此时，一名道士往这边走来，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样。
刀槐道：“全佑师兄，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你猜我抓到了什么？”全佑将锁灵囊往前一举，“嘿，一窝兔子！”
云岚顿时警铃大作，怎么又是兔子？！
“留几只让它们下崽，这下啊，我们路上是不缺兔肉吃咯。”
云岚厉声质问着：“可是一只化了行的兔子带着一窝野兔子？”
这架势很是虎人。
全佑缓下脚步连忙应道：“是…是，怎么，阁下与这小妖认识？”
云岚语气强硬是无半分退让之地：“小妹顽劣，让道长费心了。”
“呵。”全佑瞧了瞧刀槐的眼色，很是不甘的将锁灵囊脱手甩出，“贵人，今日为着此等小妖误了大事，可得小心着自己的辫子。”
云岚道：“这就无需道长操心了。”
“好了好了，几只兔子而已，山里多的是，想来是这难不倒师兄的。”刀槐上前走去，看向全佑道：“师兄，就别在这耽搁了。”
“好好。”
待二人走后，云岚将追云从锁灵囊里提了出来，拎着后颈放在眼前幽幽审视着，追云蜷缩着四肢不敢直视，她轻声唤道：“姐…姐姐。”
“霁川没转告你？”
“…”
“说话。”
“姐姐对不起，我是担心你才…”
云岚打断道：“行了，我都知道。”
她将追云放在地上，又将锁灵囊里的野兔倒了出来，“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放你们离开，在这之前，不想被吃掉的话就牢牢跟在我身边。”
追云化回人形，坐在地上将野兔尽数包在怀中，可怜兮兮的仰头望向云岚：“姐姐，你觉得我是累赘，对吗？”
……
何必如此直接戳破，云岚心中如是想着。虽然只是一点点，只是偶尔，但有就是有，她无法忽视也任为自己狡辩：“我更多的是担心自己无法负责吧。”
“走吧，还有事等着我去做呢。”
“起来。”云岚用脚轻轻碾过喻行舟的脚踝，看着他靠在石头上沉睡的样子，云岚心底便起了一股无名火。
过了一会儿，喻行舟才睁眼应声。
云岚：“不继续装了？”
喻行舟叹气：“你知道你脚上力道有多重吗。”
云岚：“嘁，启程的时候我就该把扇的。”
否则他的启程路走的也太轻松了，大家一起悲痛一起痛哭，那才是公平。
喻行舟站起身来，拍着衣摆道：“你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嗯，你们拐来的小皇子也醒了，你再不去参与决策，喻老的苦心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知道了。”
繁星之下，一块布与几根树枝简单支做的帐篷布满了山坡，更多的人穿着一件布衣往那一趟就算是有了着落，而高处的帐篷任维持着天皇贵胄的体面，到了门口，云岚停下脚步，喻行舟道：“你既拿着长公主的剑，为了她你至少该进去。”
“得，就算是我的报应吧。”云白了喻行舟一眼，万般不愿踏进皇子帐营中，“追云，你守在门口就行。”
她刚才看到了许多眼熟的兵士家眷，将她们照顾好，让涉月帐下的兵士没有后顾之忧地上阵厮杀，这就是将涉月一开始的打算吧。
众人讨论的内容大致有三，该去何处建立新的都城，该如何动用沿路的府衙，以及前线战况，云岚听着只觉头疼。
张老臣道：“接到长公主传讯，命令我等前往西川城洲，她会带着楚老将军与我等在那里汇合。”
小皇子坐在上首，瞧着不过五六岁，奶声奶气的应道：“那就都听皇姐的。”
先前皇位之争，不在封地的基本都被将溢之杀了个精光，若不是老皇帝驾崩时遇到暴乱，又有将涵林以命横插一脚打乱政局，将涉月趁机拉拢太子还未来得及清缴的政党，他们还真没机会把如此好用的傀儡推上来。
“殿下三思呀。”李臣提出异议：“西川太过靠近万重山，以那里为都城恐怕有些不妥。”
“是啊，东川是楚老将军的家乡，且粮草丰富，以那里为据，在那里招揽的兵士重整旗鼓，气也能足些。”
听到这，云岚忽然打起了精神，万重山，魔界，这恐怕才是九方淮沧的目的吧，人界这边乱了则会方便他偷偷摸摸的在边界搞小动作，这方面魔界可是有前科的，朝天国还摆在那呢。
若真迁至西川...云岚一时也拿不准。
小皇子眼睛提溜着看向喻行舟，“喻尚书，你怎么看。”
喻行舟道：“北有北朝，南有南疆，只剩东西两端，理论上确实是东川要合适些。”
小皇子道：“那这么说...我们去东川？”
云岚提醒道：“长公主和楚老应比我们更清楚这些吧。”
从伶语人到道慈国师都是魔界的手笔，把人都赶到西面去，只为了复刻当年的手笔，这么一想的话，若东川那边涉月发觉了一些隐患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纷纷侧目看来，云岚一直沉默着站在喻行舟身边，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众人明晃晃的审视。
如今这样看来看去猜来猜去的也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