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天尊的语气很平和，就像他初初拜入门下时，教授他课业一般。
如今却令无量仙翁毛骨悚然，话在耳中，仿佛五雷轰顶。
难道…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么？
他不敢反驳，暗中确实几乎将牙咬碎，许久，他才道：“仙妖有别，是亘古的道理，师尊不说，徒儿心中亦知晓。”
“仙与妖，区别在哪里？”
“出身有别，容貌有别，品行有别，能力有别。”
“出身如何区别？容貌如何区别，品行如何区别，能力如何区别？”
无量仙翁在元始天尊的抛问中，汗流浃背，自入主玉虚宫千年以来，他已鲜少如此狼狈。
鹤童默默给他递上丝绢，无量仙翁接过，抹去额头的汗珠，抹完方觉此举不妥，一声低叱：“退下。”
鹤童低声应喏，退至身后：“是，师尊。”
鹿童面无表情，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鹤童却冲他眨一下眼，唇角浅浅一丝笑意。
元始天尊看着眼前容貌苍老的徒儿，不由叹息。
“那如今的你，是妖，还是仙？”
指着鹿童鹤童：“他们，是妖还是仙？”
无量仙翁心中惊疑不定，半晌才道：“入了玉虚宫，自然是仙。”
“若是入了玉虚宫便是仙，那么天下百妖皆住玉虚宫，岂不是百妖亦是仙？若是所在之处便可判断为妖或者为仙，又何必论出身，容貌，品行，能力？”
元始天尊摇头叹息：“徒儿，当初令你掌管玉虚宫，兴盛阐教，非是令你党同伐异。可是为师期望太高，令你压力甚重方才一错再错？”
无量仙翁沉下了心，望向元始天尊：“师尊之意，是断定敖光所言，皆是徒儿之过了？”
原始天尊闻言，面上一丝诧异：“莫非，你竟认为你无错？”
无量仙翁咬牙道：“徒儿自认为阐教兴盛，问心无愧。师尊多年不问俗事，眼见截教万众来朝，弟子如何不心急，偏偏弟子门人不争气，否则弟子何至于出此下策？”
“所以你便将妖族炼化成丹，以助门内弟子提升修为？如此揠苗助长，于弟子便是好事么？”
“若不在短期内快速提升实力，如何在封神大战中稳住阐教根基。”无量仙翁道：“师尊若是认定弟子所行不当，弟子甘愿受罚。”
“看着门内弟子不思进取，每日靠丹药提升修为，空有法力却无道心，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
“徒儿当然不愿，若非他们不思进取，徒儿…”
不待他说完，原始天尊一声长叹，眼中皆是惋惜与失望：“无量徒儿，这成千上万的年岁里，为师教予你的，都忘了么？谁是因，谁是果，你也颠倒分不清了么？”
无量仙翁匍匐在地：“徒儿有违师尊教诲，请师尊降下责罚。”
鹿童鹤童见无量仙翁跪下，也急忙跟着跪下。
“若是你自认无过，为师责罚你又有何用，也罢，帖中所言之事，师尊自会给众人一个交代。”原始天尊起身：“这几日，玉虚宫事务你暂且放下，闭门思过罢。”
“师尊，是要撤了弟子的职么？”无量仙翁骤然抬头。
“若再如此放任这般行事，玉虚宫，终归会成为徒有虚名之地，至于撤职与否，且看你思过表现罢。”
无量仙翁冷笑：“看来，师尊是要放弃徒儿这颗妖族弃子了。”
鹿童与鹤童不敢抬头，心中惊异万分。
“无量徒儿，何出此言？”
无量仙翁起身，呵呵一笑，诸多悲凉与不甘。
“徒儿当初拜入门下，随师尊修行最早，十二金仙尚有空缺，师尊明知徒儿想潜心修行，不问俗事，师尊却始终不允徒儿填补空缺，反令徒儿掌管玉虚宫事务。徒儿猜测是否因我是座下弟子中唯一的妖族，于是推荐了申公豹师弟入门，师弟眼睁睁看着您当面将十二金仙之位允诺给太乙师弟，师尊，您扪心自问，您心中当真不认为仙妖有别么？”
“玉虚宫之主，地位崇高，远在十二金仙之上，无量徒儿，莫非师尊令你掌管玉虚宫，是亏待于你么？”元始天尊皱起眉头，神色肃然看着无量仙翁。
“是，师尊未亏待于徒儿，师尊已将您认为最好的给了我这个大弟子，可师尊，您有问过徒儿，徒儿真的想要么？”无量仙翁怆然道：“徒儿本是山间一株桃树，与风霜雨露为伴，汲取天地精华而生，不问世事俗务，只愿潜心修行，却要被迫承担起阐教兴盛的重任，只为师尊的期冀。”
“徒儿自认为玉虚宫，为阐教尽心竭力，到头来却是如此结果，师尊，您当真对我这徒儿问心无愧么？”
无量仙翁字字泣血，鹿童鹤童不由抬头，眼神震惊，从师千年，何曾看见无量仙翁如此落魄凄凉之色。
或许他的确有他的不得已，可他所作所为，错了便是错了。
他将他所淋的雨，尽数让他人淋了一遍。
“这么说来，是为师对不住你。”元始天尊面色复杂，心中失望至极。
“徒儿斗胆再问一句，在师尊心中，徒儿到底是妖还是仙？”
元始天尊闭了闭眼：“是妖是仙又如何，你是我座下弟子。妖与仙之别，究竟是他人给你传达的观念，还是你心中根深蒂固的自卑？”
“若您心中无妖仙之别，为何玉虚宫千年来，只有廖廖几个妖族弟子？”
“你错了，无量徒儿，为师择取弟子，只看天分能为品行，你只看见玉虚宫妖族弟子廖廖，殊不知为师淘汰的人族弟子亦是同样之多。”
“徒儿，只有当一个族群无需被刻意提及或者刻意关照时，才是真正的平等。”原始天尊叹息道：“师尊违背你的心意，为你安排是师尊之过，你我数千年师徒情分，这是为师该担下这罪责。你且静心思过，待封神大战后，若是你仍旧想潜心修行，为师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