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时分的一场春雨润透田垄,刚冒头的嫩绿上还依稀坠着晨雾漏下的水珠。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娃娃正蹲在地上,白嫩圆润的手指一下下戳着扭动的蚯蚓,忽听见头顶上“簌”地一声,仰头看见一道浅淡的金光正划过湛蓝的天际。
“娘,快看,快看,流星”女娃娃脚下蹦着,指向那道光影。听见女儿叫喊的刘大姐直起腰抵着锄头,眯眼去看,“虎妞,不是流星,是修仙的道长在飞呐”
虎妞愣愣地瞅着那金光,是在上头看见了个黑影。渐渐地,这黑影愈发清晰,地上的两人已能辨出这是个穿着楝花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女娃娃,过来,让姐姐瞧瞧”
虎妞趁着娘亲愣神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地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朝悬空停住的一剑一人走去,只见女子盘腿坐在剑上,手腕转动几下,一道似初春嫩芽般的绿光就飞速没入了虎妞的眉心。
刘大姐这才反应过来,忙冲过去将女儿揽在怀里,不明所以地看着睑上的女子。只是虎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在娘亲怀里依旧张牙舞爪地看着这个会飞的漂亮姐姐。
“大姐莫怕,我方才探了小娃娃的灵根,她是天生的木性神灵,若是有人带着修炼,假以时日,必会大有所成。”
夏禹洲修仙之风盛行,天下父母无不希望自家孩子是个有灵根的,可以一举得道。因而刘大姐亲眼看见了这女子能御剑飞行,又听闻这番话,满心欢心,抱着怀里的胖闺女猛亲了几口,“道长,可能收我家虎妞为徒?”
女子摆摆手,自半空中抛下一枚小巧玉叶,“机缘未到,七年后,自去寻有缘人吧” 刘大姐双手捧住玉叶,细细观察了一番,在背后摸到了两个字,云逍。
等再抬头时,那女子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一道升高的金光继续向东而去。
半空中的金光上,女子悠闲地磕着瓜子,嘟哝一句,“师兄,不用谢哦”
不是自己假手于人,实在是这小娃娃根骨清奇,是个修仙奇才,但自己散漫惯了,如何能当得了别人师傅,只能将这个“大便宜”让给师兄了。
此女子何人?夏禹洲悠闲一散修也,名唤云遥。继承了师门一脉的光荣传统,一无雄心,二无壮志,只想着躺平过逍遥日子。不过相较于师傅自给自足的朴素心态,她却更进一步,想要攒够一大笔灵石,再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去处。虽然是要躺平,可生活水平也得保障呐。
近日捉妖悬赏的消息迟迟不来,云遥在家中闷地无趣,又不愿帮师傅一起腌酸菜,所以特寻了个由头跑出来,去一处挂念了许久的地方。
只是磕了大半路的瓜子儿,实在口渴,又不能随便扯块儿云来当水喝。她只得调转方向,寻了个茶摊,一路向下。
“老板,可有茉莉花茶?”茶摊开在三岔路口,是个不错的位置,往来行人不少。云遥选了个略僻静的角落坐下,冲着忙转不停的老板吆喝一声。
“客官…没有茉莉花,只有滇红,高沫和高碎。”老板人未来,声已至。不多时带着一脑门汗掂了一壶滚烫的茶水来,“看姑娘风灵毓琇,闭月羞花,想来是得尝尝我们的滇红吧?”
“哎,且慢”云遥按住他斟茶的手,“多少钱一壶?”
这些做生意的人最是狡猾了,出门在外,凡事先问价格已成了她的第一要义。“不贵不贵,十文”
“啧啧”女子摇了摇头,这乡间小店能有什么名贵茶叶,竟还要十文,“那高沫或高碎呢?”
老板笑意敛了三分,将拿壶的手收回了一些,“两文”
“一壶高沫”
闻言老板不再理她,掂着茶壶径直而去了。该省则省,在一众清苦的修仙人中,云遥可是最会精打细算的了。
果真茶如其名,云遥自倒了一杯,茶杯中浮着不少茶叶渣子,一入口,苦涩地如同药水一般。“啊呸呸….呸呸呸”舌头上还被迫沾了不少碎渣子,这是茶水?云遥不可置信地闻了闻,就算路边摘两片树叶放进去也比着滋味好吧。
但无奈口渴,她只能喝一口,继续呸呸呸。
“姑娘喝我这壶吧”铛,黄铜茶壶应声落下,接着坐下一个戴着帷帽,身形颀长的男子。他一身黑衣黑帽,腰上却配着一把无比精致的宝剑。虽不用这些刀剑,但作为剑修,云遥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天下第一铸造师,龙渊亲手炼制且自己珍藏的三把之一。只是龙渊已逝世十余年,他这剑又是从何来呢?更为奇怪的是,这人手持天下难得的宝剑,却并非剑修,甚至不曾炼气。
压下脑袋中的万千问号,云遥觉得眼下最紧要的是解救自己的舌头,“多谢,我就不客气了”
她倒是小瞧这荒野逆旅了,茶汤是浓郁的朱红,馥郁袭人,还没有半点儿苦涩。一入口,方才被茶渣所伤的舌头和嘴顿时被抚慰了。没有半点儿红茶常有的酸涩,全是怡人的香气。
“好茶!”云遥情不自禁赞了一句,却也不大好意思再倒第二杯。
“姑娘请”黑衣男子却又斟满一杯递了过去,分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云遥却觉得此刻他的眼睛应该是看着自己的。
“多谢少侠,一杯足矣,我也该去赶路了。”
“姑娘莫急,我还有件事情想同姑娘打探一下。”果不其然,送上门的哪有白拿的道理。不过今日无事,也喝了人家一杯茶,不妨听听他要问什么。
看见云遥又坐下,还带着笑意接过了茶杯,男子继续说道,“姑娘应当是修为深厚的剑修吧,可知九苍山在何处?”
“九苍山?”云遥茶未入口,狐疑地重复了一句,这怎么还冲自己来了呢?
“姑娘可是知道?”男子语气上扬,带着明显的欣喜,“嗯,我知道,只是少侠寻那九苍山做什么?我可听闻山中有大妖啊,莫不是去除妖的?”
云遥赶紧在心里盘算一下,自家三个人可有什么仇人?师傅大概快一百年未下山了,肯定不会认识这年轻人。那师兄?可依他的性子,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怎么会惹下什么仇家。难不成…是冲自己来的?云遥又盯着面前的人仔细瞧了几眼,虽然他遮的严实,但自己可以确定从未见过。
“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九苍山上有位修为极其深厚的剑修云逍,我是去寻他的。”
找师兄的?云遥心中不再忐忑。握紧茶杯的指尖也放松了一些,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寻这位剑修,是要报仇?还是…?”
虽说自师傅将师兄当着许多人的面扔了出去之后,来找师兄的人少了许多,可还是有的。面前这人也来找师兄,啧,云遥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朝不太适宜明说的方向想去。
女子来找师兄是想招赘,面前这人,感觉也是仪表堂堂了,没想到还有龙阳之好啊。
“拜师”
云遥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愣了一下,一拍脑袋,自己光往天马行空的方向狂奔了,却忽略了这么个最正常不过的理由。只是师兄现在不知在何处,师傅肯定不会让陌生人进门的。
但看在送了自己一壶茶的份上,让他碰碰运气吧。“你啊,前面那条岔路口向东五十里,穿过村子,再向南一百里后在一棵大槐树旁的路口再向东北二十里……”云遥说得口都干了,才讲清楚九苍山的位置。只怪师傅为了避人,选了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拱手道谢,临出门时又看了她一眼,“祝姑娘万事胜意,蒸蒸日上。”
自己问了一路,知道九苍山的人不少,可能将位置说得如此详细的,只有她一个。
方才那一眼,他又仔细将眼前这个人瞧了一遍,是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但拜师云逍一事更为重要,他便不再纠结于此事,驾马而去。
云遥喝完一壶茶,心中暗忖,“出来一趟,倒是帮师兄收了两个徒弟,真是妙啊”
放下两枚铜钱,也自御剑向东,寻那灵溪涧去了。
不多时,幽静的山涧中惊起霹雳巨响,她掌风所到之处,一个平平整整的石面便被削了出来。云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冲垒好的火膛里头轻轻吹了口气,顿时火焰熊熊,噼里啪啦地炸响着。
火已燃起,该做竹竿了。云遥两指并拢,做个剑诀,左左右右冲着选中的翠竹画了几下,旁逸斜出的小枝条便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等拿着甚合心意的这竹竿从竹林中出来,云遥又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掏出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锦袋。
只见她打开锦袋,在里头摸索一番,似是取出了什么东西,可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她就这样,似是捏着一缕空气,绕着竹竿的一头缠缠绕绕。
等走到河边阳光底下才看出,这竹竿上分明系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银线。这银线光芒细碎,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竟比京中豪门贵女身上金线织就的华服还要夺目。这月光鲛绡织就的鱼线还是去年除鲛妖时偷偷留下的。云遥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指尖冲着脚下的土地绕了两圈,三五条小蚯蚓就漏出了身形。她将这扭曲着身子的蚯蚓系在半隐半现的银线末端,轻轻一抛,鱼饵入水。
虽说此日无聊,是专程来这天门山脚下的灵溪涧钓鱼赏味的,可不用仙法,只等着鱼儿自己上钩,于她而言并非强项。云遥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左瞧瞧右看看。一时间这灵溪涧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虫鸣鸟叫,溪流叮咚,就是不见水里有些别的动静。
过了许久,她空闲了许久的指尖终于感觉到了拉扯的力道。
“有了有了”她喃喃低语,全身上下僵持着,生怕稍一动弹就将咬饵的鱼儿吓走。屏息了一会儿,觉得鱼竿那端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之后,她两手紧握鱼竿,迫不及待地要查看自己的猎物。
扑通!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竹竿已断成了两截,另一截早就带着鱼线随水漂流而去了,咬饵的鱼自不必说了。自己也被炸湿了一半,面上还滴答滴答往下落着水珠。云遥咬牙握拳,半截鱼竿瞬间化为齑粉。
待看清罪魁祸首之后,空阔的灵溪涧中一声声回响着云遥的怒骂,“天门山,我*你大爷的,*你大爷的,你大爷的,大爷的,爷的……”
拳头大小的那团金光还在刚被激起千层浪的水面上晃荡着,云遥看它不爽,挥了几拳,这金光散成点点繁星状后又汇聚成团。“管你什么天级消息,我先填饱肚子再说!”
啪啪啪,云遥手中掐诀,冲着水面点了三下,登时便在脚边的草地上落下三条还berber乱蹦的鲤鱼。云遥又重新燃起火,虽说自己的钓鱼技术不咋样,但烤鱼的手艺可是没得说。不一会儿那大石板上就滋啦滋啦地扩散着香味儿,云遥又从那小锦袋中一顿摸索,撒上了一小撮盐,花椒粉等十余种独家秘制香料。
灵溪涧中少有这样的气味,不少有灵性的鸟兽都被这味道所蛊惑,想来蹭一口吃的。可肚子正饿的她哪里是会让食的,抬手又落下,身外一圈便多了个瞧不见但却可以碰见的屏障,鸟雀无语,盘旋一会儿便自飞走了。等大快朵颐之后,云遥美美地打了个饱嗝儿,这才看见外头还站着一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灵兽。
这小兽通体雪白,似羊又似鹿,两只圆眼滴溜溜地转,就差开口说让我尝尝了。云遥瞧它可爱,将它放进来,恰好还剩半条鱼。
又怕它不会剔刺被扎着,便将鱼肉剥下,一口一口喂了进去。小兽表里如一,性情极其温顺,吃完了鱼肉,在她脚边打起滚儿来,还伸着柔软的舌头舔她的手脚。
“哎呦,好了好了,你吃饱了就自去玩儿吧。我还有事儿呢”大抵是修炼了许久快得道的灵兽,它听懂了云遥的话,又用脸蹭了蹭她的肩膀,喵喵叫了两声便走了。
“难不成…是只猫,长得也不像啊”云遥自言自语了一句,抬头将那团被冷落了许久的金光拉到了面前。
天门山的消息,还是要看的,何况这次还是久违的天级消息。
作为这夏禹洲修仙界的最高管理层,天门山在万千修士的心中是毕生追求的所在,若是能此生有幸入得天门山,可谓代代无忧。而对于其他修仙派系和像云遥这样的修仙散户,天门山更多是传递消息的信使。
但凡是持有天门山传讯葫芦的修仙人,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收到他们分发的消息。为了能及时收到除妖祟和参加仙法比拼大会的消息,云遥更是时时刻刻都戴着这小葫芦,就连洗澡也得放在手能够到的地方。
不过以往收取的消息大多是地级,唯一一次收到的天级消息还是五年前的夏禹洲第三十五次仙法大会,可那次也不过是天级乙等而已。
但这次收到的消息却明晃晃标注着天级甲等。她心中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