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躲不过，不如就顺其自然吧。易容成老妪的云遥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中已有了主意。压了压声音，“我们逍遥宗的长老正是九苍山云中鹤的两位徒弟，云逍和云遥”

男子喜出望外，“那前辈可知道云逍在何处？”

云遥动了动皱纹遍布的脸，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自然，不过云逍道长轻易不露面。你想见他得拜入我们逍遥宗门下才行。”

反正是要拜师，拜云逍一人为师还是拜入逍遥宗对男子来说区别不大。他干脆地点了点头，“好，我加入逍遥宗”。云遥喜上眉梢，总算是收到了第一个徒弟，尽力克制了下心中的欣慰，继续压着嗓音，“既如此，便在此写上你的姓名，来自何处，当前修为。”

男子展纸握笔，掠过姓名，写下“河洛，炼气”，抬头看了云遥一眼，笔尖悬在姓名处，久久不能下笔。云遥自然看出了他的迟疑，“名字而已，无关之前，我们逍遥宗对你的家世可没兴趣。”

“好”男子垂首应了一声，终于落笔写下三个字“闻人觉”

云遥默念一句，看着他开口，“人觉，倒是个有意思的名字。”闻人觉神色一僵，低声开口，“我复姓闻人，单名觉”

“哦哦哦，小觉，如此唤你可好？”生怕反悔似的，云遥一把扯过他写下名字的纸条，认真对折几下，塞进了乾坤袋。

“随前辈怎么称呼都好。如此，我就算加入逍遥宗了吗？”当年自己拜师练剑，虽没什么仪式，可也给师傅磕了个头。如今却愈发简单了？

云遥摆摆手，递给他一碗水，“我们逍遥宗不讲究这些虚礼，大家逍遥快活便好。”既已事成，云遥也不再遮掩，撕下脸上的画皮，漏出本来面貌，用手掌扇着风。这易容所用的画皮虽然逼真，且不易被识破，但就是不透气，简直要闷死个人了。

“是你？”闻人觉方才就觉得眼前人很有熟悉的感觉，却没曾想是她。眼睁睁看她撕下一张老老妪的面皮，满心诧异。“既已说好，就不能反悔了哦！”云遥冲他调皮一笑，将他没接过的水放下，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吧，九苍山云遥”

看着她伸出来的手，闻人觉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自己寻了一路的人正是与自己同行一夜的人，可她为何五次三番隐藏自己的身份？

看了眼面前摊开的手掌，眼神沉寂，语气漠然，“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要收我为徒呢？”

云遥没想到这人气性还挺大，收回手，“常在江湖走，岂能毫无防人之心啊。不过你放心，虽然名义上我是你的师尊，但我这个门派自在地很。我知道你仰慕云逍的剑术，待我知道他的消息后，一定让他教你，如何？”

闻人觉幽深的眸光这才闪了闪，“好，就依你所说。”端起方才的那碗水，一饮而尽。

看来这集仙会也没什么机会了，云遥轻叹一口气，“不过眼下只有我们二人，不符合天门山的条件。还得再去别处拉人入伙。”燥热难耐，忙着用两只手扇风的云遥没注意到身边人复杂玩味的神色。

天门山因何举办这集仙会，闻人觉也略有耳闻。方才听见云遥一番话，他更加明白她为何会选择自己这个没有任何修仙基础的人加入。不是看中了自己的什么能力，而只是恰好缺人，自己恰好撞上罢了。那种为人棋子的怪异感觉又涌上心头，握剑的手更紧了一些，额上青筋隐隐凸显。

强抑住心里翻涌的酸涩，缓缓吐出一口气，但反正她已经答应了劝说云逍教自己剑术，左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云遥自不知道片刻之间，他的脑子里已翻腾过这许多想法，满心都是接下来要做什么。回头喊他一句，“我带你去个地方”

“何处？”还没反应过来的闻人觉就被她一把拉上了半空中显形的长剑，凉风习习，舒适了不少。

自己好歹是别人师尊了，可不能再丢脸。云遥双手捏诀，站在前面，专心致志地控制长剑的方向。身后的人一声不吭，云遥以为是上次摔下去让他还在怀疑自己的御剑术，开口解释道，“你放心，我的御剑术很好的。上次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身后依旧是一片沉默，“好吧，我上次是睡着了来的。你学会御剑飞行之后可不要学我哦，很危险的”话至此，云遥总算理解了自家师傅每次啰里八嗦的教诲，原来字字句句都是谆谆的爱徒之心呐。

还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云遥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才看见闻人觉面色发白，额上还冒着冷汗，浑身僵直地站在她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长剑，一动也不敢动。

云遥轻声开口，“诶，闻人觉，你还好吧？”

“我…我”这人结巴开口，但发白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云遥当即便明白，“没事儿，你这是第一次跟着别人御剑飞行吧？害怕是正常的”

“我不…害怕”方才还对她别有用心而失望的闻人觉强忍着对脚下万丈深空的恐惧，可话出口，全然变了味道。云遥轻笑，“好，你不害怕。是我害怕，害怕你掉下去。不然…你抓住我腰上的袋子？”

…怕他不好意思，云遥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闻人觉原本想闭上眼睛，大概不看就不害怕了，可一闭上眼，却觉得自己的身子千旋万转，已然坠空似的。他猛地睁开眼，双手向她腰间摸去。

“呼”摸到东西的闻人觉终于放松了不少，满心满身的安全感此刻都寄于云遥腰上的那枚锦袋，这时也终于觉出了御剑飞行的美妙之处。

与策马狂奔不同，在这万丈高空中前行，原本在下头看着洁白一团的绵云此刻不过是身侧缭绕的水气，下面的万顷农田也变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儿，大有一种道家始祖所言的逍遥游之感。

站在前头的云遥觉察出了腰上来自外人的力道，撇撇嘴，倒是个长着鸭子嘴的人。但当师尊自然是要拿出师尊的款儿的。云遥学着云中鹤的语气，

“那个小觉啊，你看，御剑时双脚要一前一后而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持自己的平衡。再者手中捏着飞行诀可以加速，不过这口诀我们日后再学。”

闻人觉依她所言将两只脚分开，确实比方才站得更稳了一些，只是手上的力道还不忍撤去。

“你放开手上抓着的东西试试？”

“…好”闻人觉深吐一口气，两只腿战得绷直，一点点撒开她腰间的锦袋，好像…是能站稳了。可还没等高兴半刻，他身子一晃就向旁边跌去，

“….啊”

云遥听得他的声音慢慢向后拉去，忙回头去看，人已掉了下去。“啧，真笨呐” 她嘴上不饶人，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调转剑锋，掐诀加速。只见碧空中一道光快速折回，在距离地面百丈的空中将一个黑点揽起。

“我…”被捞上的闻人觉面色如土，眼神僵直，两片薄唇翕动，又说不出话来。云遥摆摆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前，“第一次带你御剑就飞这么快也是难为你了，你站我身前吧，这样也好时时看着。”

闻人觉不再执拗，毕竟方才命悬一线的感觉确实不怎么样，点了点头，乖乖站在她身前。飒飒风响，身后的劲风吹动两人衣袂翩飞，云遥的发带飘飘然抚着他的脖颈，很是安心。

“还请你有空的时候教我御剑飞行”静谧长空中，云遥于风声中终听见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打趣道，“你不是要拜我师兄为师吗？刚才说要教你，你好像也不是很愿意呢”

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耳朵慢慢变红，脑袋向下低了半寸，“我…刚才是有些害怕。如你所说，我既入了逍遥宗，你也算我半个师尊了。还请师尊传授弟子御剑之术。”

云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看见炸毛小狗似的人此刻如此乖巧，心中溢出身为师尊的洋洋自得，“好说，好说，既你将我当做半个师尊，我自是得做出这半个师尊的样子来。”

“多谢”混着长风飘来两个字，挠得云遥的耳朵痒痒的。

终于到了地方，两人自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闻人觉看着她指尖一弹，那长剑便顿时了无踪迹。“这剑是我用灵气化成的，无实体，不用时将它散去便好。毕竟我的乾坤袋可装不了太多东西。”

看见自己这个小徒弟好奇地盯着自己，云遥慢悠悠地解释道。原来自己抓着的那枚袋子是乾坤袋，闻人觉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云遥就知道这人是个顶聪明的。虽然…现在肢体动作配合地不是很好，但其他的肯定一点就通。否则自己也是不愿意拉他入伙的，弄些蠢笨徒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跟着云遥前行几步，穿过极狭窄的岩壁，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本缭绕在岩顶的云雾也忽地消散，漏出下面一大片平整的青翠草地来。这片远离人烟的土地看来无人问津，深绿浅绿夹杂着不同种类的野草，其中还间隙冒出些浅红的小花，清风阵阵，吹得绿浪一层一层荡向两人脚边。

“啊，舒服！”云遥闭眼张开双臂，将五感都打开到最大。她享受着煦风拂面，耳中叽叽喳喳地落进些飞鸟的鸣叫，深吸一口气，还有青草混杂着淡淡花香，看见她如此，闻人觉也学着闭上眼睛，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弦在他双臂的缓缓张开中一点点放松下来，脑海中电闪雷鸣的风暴也在这一瞬静止下来，乌云被一道金光劈开，雨停风止，只剩下灵台中的一片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小觉，快过来！”他朝那声音望去，看见她一身鹅黄衣衫，溶于草色之中，正莞尔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是梦吗？他有些不敢相信，一刹那什么往事似是都想不起来了，脚下也挪动不了。云遥奇怪，往回折了几步，又冲他招了招手，“闻人觉？快过来啊，还有一处更美的地方呢！”

声音悠悠转转，当地一声击中他双耳，“嗯”，颔首应了一声，脚下终于挪动。双脚没入草色之中，不知是舍不得，还是脚下泥泞，他走得很慢。云遥只好在前头的树下等他一会儿，看着他如同学步的稚童般，扭着身子，深一步浅一步地朝自己慢慢走来。

总算是过来了，云遥伸手捉住他手腕，一把将人拉起，“怎么走得这么慢？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