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人怎么回事,现在晨读时候,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特别眼下的睑黡都快布满整张脸了,天天半夜野外云游,好不快活啊,苏朝哥哥~赵玄哥哥……”
其他人异口同声:“滚…”
齐峪前些时日去了江南外祖父家祭祖,今日刚进皇宫学堂,就看见谢至言等四人趴在书案上昏昏欲睡,特别是用手掐苏朝这货,一点动静都没有,又分别掐了其他人一把,毫无反应,跟筋脉寸断似的。
他知晓这几人又去距离京城二十里外的坟头坡野外设宴,看了看学堂在静读的众人,目光汇聚一处,正是谢至言身边坐得端正,翻涌书卷,清朗之姿的沈云让。
他还未进宫前就听父亲提过,京城沈太尉家嫡子沈云让,五岁重疾缠绕,被送往天祈山休养身体,最近才被接回来。
由于资质聪慧,通其父向圣上谏言,治理了青州一带洪水灾害,被圣上破格提拔为太子侍读,以后恐怕也是太子肱骨之臣,大道坦荡。
齐峪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马上背着手里《论国策》。
太子少保刘阳提着卷宗缓缓走入书堂,眼里扫过四周,目光定定停在前四排,大大黑痣靠近鼻翼,鼻哼出一股气,眼里轻视不满到极点。
“—啪—”
卷宗被他随意扔在书案上,他背着手,年龄正值中立,端起姿态却老气横秋,言语都是不满:“前面四排都给我站起来,光天化日之下,昏昏欲睡,寝食满足,却碌碌无为,上负天,下愧地,害马之群,想必未来也是蠹众木折,动摇国之根基。”
苏朝,赵玄一行人被惊醒,懒懒散散站了起来,态度不算多好,宛如巨狮屹立在专属领地不倒,几人目光冰冷射向装腔作势的教书先生,嘴里嗤笑,笑看这人的丑态。
动摇国之根基!
好大一口锅。
反观谢至言只是翻了个身,朝着墙面那边又昏睡过去。
刘阳气得面红耳赤,他作为太子少保,本以为是为当今际天接圣,才情出众的大皇子谢锦授业解惑,未料想接待的竟是不学无术,哪哪都不如大皇子的乡野草包谢至言。
如今这谢至言傲慢无礼,贵为太子,不懂尊师重道,他定要找时机给他个教训。
他拿着宽厚的戒尺,走向谢至言,想用戒尺拍打其背,不料被旁边的人抬手拦住,心里闪过不喜,双眼微微瞪大,嘴角泛起冷笑,等待着沈云让的解释。
“先生,戒尺厚重,应小心一二,借力使力,力还力,莫痛了先生的手。”沈云让神色慵懒,脸色温和,嘴角勾起幅度不大,拦其动作的手依旧没有收回,迫使刘阳收回戒尺。
“你倒是伶牙俐齿,哼。”
刘阳冷笑,不加掩饰的嘲讽,盯着沈云让的眼睛,那里浓墨深重,眼底不见笑意,温润清冷,拒人以千里外,让他莫明有些发怵,只能拿谢至言泄愤,“太子,如若再不起来,我将向圣上禀明你所作所为,其后果你一人负还行,可这几个陪读的学生,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威胁的声音穿透整个学堂,在座的学生屏气凝神,不敢触犯这怒火冲天,理智全失的教书先生霉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拉扯其中。
谢至言平生最讨厌就是有人张口闭口就来威胁这一套,他原本入睡时辰就短,如今被刘阳吵醒,头疼欲裂,耸拉眼皮,潇洒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也没个正行,哑声道:“哦。”
沈云让听见身旁人语气不咸不淡回个字,意外撇了他一眼,看着谢至言眉眼疏朗,脸色苍白,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言论是的,眉骨嗤笑,笑看刘阳癫态。
刘阳面上有点挂不住,又拿眼前桀骜不驯的野小子无可奈何,众目睽睽下,不可直接对其懂罚,免得圣上怪罪下来无借口,于是心生一计,面色一本正经,语气缓和问:“你且背诵昨日太傅布置的《十二经》内容,你取其中《尔雅》上篇一册内容即可。”
轮到谢至言一脸懵,他低头有些烦躁抚了抚眼前碎发,刚想开口回答不会,让其随意处罚,可身边人灼热的视线,使他身子僵住,撇了一眼沈云让,就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料定自己答不出。
谢至言更暴躁了。
这世界上没有比在讨厌人面前丢脸更为恐怖的事了,特别对上沈云让对自己假惺惺的怜意,他拳头咔咔作响。
他宁肯站在高处被人指责鄙夷,也不愿在低处被人同情。
生平第一次出现悔恨,早知道就把这该死的书给背了,他牙齿不动声色摩擦,感觉吞咽动作变得异常晦涩。
刘阳看着好戏,一脸得意,就知道这草包回答不出。
旁边苏朝,赵玄对视一眼,刚想出口转移话题,不料谢至言却开口了。
“[疏]释日:上者对中下生名,直以编重多,分上、中、下三卷,无义例也……”
少年嗓音慵懒,刚出口时字行间有些停顿,后面越来越流畅,尾音微扬,配上刚睡醒的沙哑,带着浅浅倦意,娓娓道来,让人身入其境。
“呜呼,阿言可以啊,竟然偷偷背着我们把书背了。”
苏朝几个人掌声激烈,在刘阳咳嗽不停示意安静时,也没停下来,反而更热烈了,毫不掩饰的高兴,像是嘲讽刘阳阴谋失算,
刘阳见一招不成,只能拿他旁边软柿子捏,脸色黑沉,直勾勾盯着谢至言,言语确朝着沈云让询问:“沈云让,那你来背背这《仪礼》三篇之一的《司礼》,不可错一字。”他咬牙切齿叮嘱沈云让,眼里不怀好意。
沈云让抚了抚衣袖,刚要开口,脑子里就突然一篇空白,接着就一堆吵杂声音涌入思绪:叫花鸡选择用荷叶包裹,再用黄泥涂满,涂上厚厚的黄泥以后,加入篝火中的坑里……,斗蛐蛐选择的虫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待其鸣叫,点亮油纸捻子,泥封其洞,敲扦震蛐,便可捕获……”
他微不可皱眉,昨日背的内容怎么也想不起,许是时间过长,谢至言冷哼环着双臂,懒散地靠墙,眼里全是戏谑。
沈云让眼睑下至,眼里笑意不减,这人的傲慢还真是一如既往,他仔细默念这脑海内容,溜马斗蛐蛐,食野味,倒与面前人性格非常相符。
沈云让意味深长对视一眼,看着谢至言眼睑下的黑眼圈,莫明有些好笑,昨日通宵背文,倒是难为他了。
谢至言此时若能听见他的想法,只会当场嘲笑他自以为是。
昨日半夜游玩,哪里有那闲工夫背诵这枯燥的经文。
刚才原本脑子啥也没有,许是想要赢的感觉太强烈了,他脑子突然贯通,一大段知识就涌入脑海,他破罐子破摔,顺着就念出声,开始有些怀疑,后面敲着这刘阳脸色越来越铁青,他加快速度就说完了。
现在看到沈云让脸色不好,他心情大好,恨不能与天同庆,难得看到这人吃瘪的样子,要是没有人在场,他能笑出声。
“先生,学生身体不适,就以手写代背诵吧。”
沈云让说完就抚袖抬笔,拿出一堆后叠的白纸写着,左手二指微微滑动,在察觉身旁刘阳靠近时,眼里划过一丝暗芒,冷意十足,高挺的鼻梁透过窗外光线,在纸上落下一层好看的阴影。
刘阳靠近时,只瞧见白纸上字迹,力透纸背,执笔手劲有力,序中稳重,看到少年眉眼风骨傲然,就静静站在那就让人难以忽视其风华
刘阳内心甚是煎熬,手指狠狠抓住戒尺,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嫉妒,他早就听闻此子颖悟绝伦,日后也是阻拦自己官途高升一大祸害,今日便暂且放他一马,今后必须想办法除之而后快。
一旁的谢至言看不惯这种耍技的害人精,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虽然他瞧不出这人内里是个什么样,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练字功夫为上层。
放堂时间到。
谢至言瞧着自己用毛笔在书案上画的线,心里小人不断挣扎。
原本他以为沈云让这人是单纯想耍个威风,才不背诵,选默写,可看到这人在刘阳走后,才翻开书闭上眼默背,嘴里念念有词,但念得非常不通顺,对刚才默写内容甚为不熟,那怎么能默写得出,肯定有鬼。
谢至言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跟沈云让说过话,基本都是他来招惹自己,才互怼起来。
他着实有些为难,捂着嘴难以启齿,只能闷着声小声咳嗽,示意人看过来,结果这货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不好意思越线去拍专注看书的沈云让。
他双眼一直盯着沈云让,喉咙都有些干涩,喝了口茶缓解焦虑,谢至言青涩的眉眼还是有些焦躁,抬起脚就踹向了对面的桌脚,不过似乎踢到什么坚硬东西,痛得他连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的茶水都喷洒出来了。
水滴越过线,径直洒向了旁边人的纸上,这时,旁边人才有了动静,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这看痴傻一样的目光让谢至言的怒火一点就燃,他咬牙握紧拳头就冲向沈云让,高高甩起的束发足以表明他的狂怒。
“沈云让,我跟你拼了。”
谁家书案底下放个巨大的香炉,还是铁铸造而成的,定是这人料到自己慢他一步到书堂,才这样肆无忌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这庞然大物。
他这是防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