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俸禄减一。”
“月俸禄减二。”
“艹,半年俸禄,全没了?!!!”
此时,一声暴躁的声音,从东宫的宫殿传来,声音掀起屋顶的红瓦,整个地砖都似乎被振动抖了抖,殿外看守的侍卫捂住耳朵,互相使个眼色,皆明了。
他们来到东宫侍奉太子已经整整三年,每次太子被罚禁,都要暴躁怒吼几声,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罚禁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禁足,连同俸禄也要减掉很多。
而这项惩罚只特殊于太子,况且整个宫内只有太子常年被罚禁,俸禄扣减也只针对太子,毕竟东宫人人皆知太子唯一能提得起兴趣的也就是——金银财宝。
他们家太子爱财。
收集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宝,也是看重其身上价值。
谢至言是个没心没肺的,被罚禁在东宫也没闲着,叼着一串用红线串起来的珠子,束发玉冠插着各种铁器,面容俊美,即便衣着混乱,也不损身上半分隽貌,反而相得益彰,精致如玉的脸在月晕下宛如上好瓷器,精致却不弱气,宽肩窄腰,风姿绰约。
他满头黑线,手上不断地捣鼓小玩意,桌子上零件铺满整个桌子,眼花缭乱。
宫灯的灯罩反反复复取了几次,时间长了,灯芯就被烧断了,宫女云皎小心翼翼把新的白蜡换上,看着太子奋力穿针,她笑了笑,“殿下,这种粗活让奴婢来吧,小心伤了您的眼。”
谢至言拿着针的手一顿,江贵妃给自己宫里送了五个宫女,都是跟在她身边干活的,她们细心程度连苏朝看了都连连惊叹。
他没有拒绝,转头看向旁边的记账本,老太监木忠忙把账本递到他眼前,宽慰道:“殿下,莫气,圣上只是气头上,回头没准就把俸禄补给咱们了。”
谢至言想都不用想,嗤之以鼻道:“想都别想,他有那好心?”
他接过串线的针,嘴里趴趴念叨:“哼,去年三月被扣三千两,今年未过半被罚的银钱翻了两倍,整整两倍!!”
木忠听着唠叨,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眼皮一抽,就听到他家殿下道:“去把我藏在锦帐下的银盒子拿过来。”
东宫里除了新来的五位宫女,就只有四个年龄尚幼的太监,稍比太子长一岁的太监长春负责帮太子记录宫内支出,他一溜烟就把银盒子放到桌子正中央,希望殿下等下看到里面珠宝能开心点。
结果,他家太子看到里面珍藏,愤怒地咆哮出声:“课业要学,名望要争,地位要抢,银子还要赚?!!”
“噗嗤—”
年龄尚小的宫女秋纹掩面被殿下声音逗出声,看到木忠公公,才连忙收回笑,低下头,眼里满是懊恼,这不是江贵妃的宫殿。
以前在娘娘宫殿,太子也经常去探望贵妃娘娘,太子心性纯良,年龄尚浅,鬼点子又多,经常能逗乐宫殿内的一干宫女,娘娘也是宽容随和的,不会在意这些失态。
等来等去,秋纹没有等来木忠公公的训斥,她悄悄探视周围,竟发现对面的四个面容稚嫩的小太监也在憋笑,没有丝毫掩饰。
谢至言抬手把银盒子里的宝物一一数了几遍,得出个让他很不爽的结果:珠宝十件,良玉几十,一堆不知道现在价值多少的小玩意,万一京城柜坊物品兑换银钱跌了,他这些从各地淘来的小物件,没有打上官印的东西就没有价值了。”
宛如被抽去全身力气,谢至言虚弱道:“尔等想笑就笑吧。”他躺平了,现在他是没有动力的废物。
“哈哈哈哈…”
“殿下,咱肯定会有钱的,穷人不穷志,殿下志气高涨,奴才寻思着,日后这银盒里肯定会盛满…”
“是啊,殿下,你瞧瞧这么只是扣了半年的俸禄,还有半年呢。”不善言辞的小太监叉仁也跟着安慰了句。
其它人附和:“是啊,还有半年…”说着说着,就变味了,声音提高几声:“什么,半年?!”
接收到来自各处齐刷刷的眼刀子,太监叉仁扬起的笑容收回去了,他内心懊恼,又说错话了,“半年俸禄”这不把刀子往殿下心口上叉吗?
一时间,大家互相打探几眼,皆查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仿佛训练有素,立刻就收起了笑意,木忠直接来一句:“哎呦,我的殿下,钱没有了,咱就等等,下个月又可以领银钱了,您瞧瞧,咱宫内吃的穿的不都没变吗?辰时还有夜食,殿下不会饿着。”
“是啊是啊…”
“夜食…”
谢至言耳朵动了动,心里默念“夜食”二字,桃花眼泛着光,“蹭”的一下,就直起身子,正色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道:“木忠,你去和那人说说,夜食我用不上,能不能换成银子,还有平日里的点心,分成两份,一份赏给宫里做事的人,另一份也给我兑换成银两,对了,还有布匹,少一两件也没问题……”
年龄最小的太监红年才十一岁,听到这些,他双眼一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即就软了腿,抱着谢至言的腿,哀嚎道:“殿下,呜呜,都怪我平日贪吃,把殿下都吃穷了,我再也不馋嘴了……”
谢至言摇了摇头,刚刚激起的悲愤瞬间被冲淡,他笑得玩味:“行啊,桂花汤饼,肉豆红酥,这些可都没了……”
太监红秀简直没眼看自家弟弟那个蠢样。
外人只知太子品性桀骜难驯不好惹,内里没有笔墨,草包一个,却不知太子其实很好相处,待人温和,他们在身边伺候,不用提心吊胆,反而能得以栖息地喘息。
木忠混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哄道:“殿下,莫逗人了,您说的换银钱行不通,咱们还是乖乖的吃好喝好。”他怎会不知太子口中“那人”指的圣上,如果真要传到圣上那,不仅银钱打水漂,连吃食都没了。
他得努力为他家单纯的殿下守住吃食。
“好了,不说了,你们待会下去把我拿回的食盒提出去,里面的糕点都分了吧。”
谢至言见换银钱行不通,再其他人走后,里面拾起针线,努力捣鼓手中玩意,以后再也不能乱买其它小玩意了,他得攒很多银钱,没有钱的日子,心里都是空荡的,让他很不安。
他从头上拿下银器,嘴里叼着其它物件,手上不停,噼噼啪啪地制作器件,直到他新创造的小玩意能正常使用,他才满意点点头。
以后,就靠它们赚钱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木忠在旁边提醒。
谢至言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回道:“等下就歇息。”
木忠长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殿门推开的声音,来人声音隔着屏风传入内:“太子,臣来监督课业,希望太子尽快来到偏殿,臣好为殿下进行课业讲授。”
木忠察觉到他家太子铁青的脸,机智用手轻轻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哎呦,奴才这嘴不利索,忘了催促殿下,这会王大人该等着急了,殿下咱移步。”
谢至言头顶的毛都要炸了,双眼无神,把手里东西默默放下,当听不见似的,就往内殿走去,木忠脸色大变,就开始唠叨:“殿下,咱课业不能落下啊。”
谢至言寻着殿内空旷处饶了一圈,木忠就跟在后面念叨一圈,他实在受不了,才转变方向去了偏殿。
木忠赶紧对红秀等太监道:“都机灵点,快把殿下放在桌子上的这些小玩意全都妥善放好,秋月你和秋纹快给殿下寝殿焚香,下次去四执库领香粉时记得领沉香。还有,切记今夜卯时伺候殿下出寝,不得耽搁。”
“是。”
另一边的谢至言用尽毕生定力拖住步伐,慢悠悠地走向偏殿,心里无语至极:“都罚禁了,课业也要继续,比外面打鸣的鸡还要劳累辛勤,他这过的什么日子,睡也睡不好,田野的耕牛都没这么辛劳!”
*
京城西街沈府西厢房小院内。
墨发湿涔涔,衬得少年眉眼更加清冷,小兽香炉炊烟缭缭升起,慢腾腾一缕缕随晚风飘散,沈云让把书卷轻轻发下,撑着脑袋发呆。
随从赵三推门而来,轻声道:“公子,大人传话来,明日公子需要去国子监就行修学。”
“嗯。”
赵三抬起头有些疑惑,问出声:“公子还在罚禁,怎的又被派去国子监,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不会。”沈云让神色不变,挽袖,手指毛笔心平气和在白纸上写字。
“那…属下愚钝,公子原先为太子伴读,是不是太子那边被…”
省略二字,两人心中分明。
沈云让勾出一抹笑,声音清冽含霜:“他这人聪明着,敢堂而皇之布局,拉人下水,没有你想的那种可能。”半响,赵三听见一声暴躁轻笑,就听见他家公子感叹了声:“不过他脸皮厚倒是属实。”
赵三:……
停下毛笔,沈云让刚沐浴不久,墨发随性地披散在清隽的脸两颊,他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他也去国子监。”
语气带着笃定。
冷不丁被问到,赵三点点头,半刻不见自家公子有别的动作,他低顺着眉上挑,悄咪咪打量自家公子眼色,平淡无波。
公子到底何意。
为何这么关注那太子,他从公子回京就一直跟随身后,公子看待事情总是冷淡至极,到了太子这里总感觉有了一层涟漪,他看不透。
与此同时,京城东西南北四条街几处府内半夜也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