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场坪坐地巨大,整个场地化成规整四方形,中间用从江南地带烧瓷用的泥土擂严实,即便雨滴沾染,也不会拖泥带水。
正是入春时节,东面尽头是青山,青山左面又伴有宽大绿湖,此时鸳鸯戏水,蜻蜓点起阵阵波澜,游廊弯弯绕绕,几座水榭从湖面拔地而起。
“今日换考核内容,先进行武试,考核内容主要包括马射,远射,负重,御马,以及马上武艺等。”
话刚落,高台下热闹议论,唯有武陟堂的学生安静待在一边。
一角落不停传来哀嚎声,谢至言拖长音调跟着长叹。
“肃静,肃静!本次考核试官由圣上专门下派的多位校尉特来监考,他们会根据你们的优异表现,进行评定等次,希望你们倾尽全力,努力拿到好的等次。”
十五名校尉统一黑色不规则暗纹长袍,霸气金色猛兽腰带,内着圆领中单,一个个眼色锐利直视下方学子,他们身后一堆端着漆盘上笔墨纸砚皆备齐,无形给了很多人压力。
谢至言盘着手里的玉牌,上面写着“御马”,摆弄着玉牌,顺着高高扬起的帷幔,很快就找到御马场。
皇家猎场经常能御马,谢至言也都练过,还养了匹来自西域的小马驹,日日精喂。
御马于他不过平时训练。
他几年前曾来过国子监,初时闹得学府鸡飞狗跳,授书先生也频繁更换,更闹得绳愆厅横加戒罚。
如今国子监又换一匹人,当初那些短暂同窗过的学子早已步入官场。
谢至言有些气急败坏。
他再返回来,还要考核课业,几年了,没一点新颖之处。
离开国子监后,他长居宫里,皇宫又与国子监相隔甚远,他鲜少白日在京城大街游荡,也只趁月黑风高爬墙吓一群老家伙报仇。
所以国子监这批人不认识他。
如此,甚好。
“请这位考生,在规定的半柱香时辰内,御马跨过规定数量内的草垛,以及行云流水般依照考核标准进行,考核试官会在力道,行姿,跨度等会多方面进行评定。“
谢至言依照规定,身着一系红衣束装,手腕处穿上臂鞲,劲腰简单用腰带束住,显露鹤骨身姿,唇红齿白,好一个少家郎。
水蓝天之下,少年们跃跃欲试,往近了看,宽大的训练场,一堆堆汇聚的学生,不停活动胫骨,跃跃欲试,对着即将到来的考核紧张无措。
谢至言运气不好,抽中一匹黝黑看起来憨态十足的马驹,下牧监送来的马匹参差不齐,学生运气实力并济,运气差许,则考验其御马术功力厚实程度。
很不幸,谢至言抓阄的时候随手拿了别人剩下的,又很不幸与马驹建立信任时,他的马靴被暴躁的马儿踩踏几次,所幸未伤到。
平地前用白粉勾勒,笔直划出起始横栏线,现在是预备时辰,但是谢至言的马喘着粗气,撅腚,后蹄倔强不肯挪动半分。
谢至言没多少耐心劝诫,不管周围人的异样,无奈伸手抚摸它鬓毛,道:“蠢马,饿了?”
“昂”马对着前方嘶吼,看到前面高高堆起的草垛,摆出各种形状,它不停踢腿,眼睛乱瞟,打量旁边人,然后抽噎出声。
“诶,这还没开始呢就哭,你是匹马,别竟干人的活,吃点,好上路!吃胡萝卜还是胡萝卜?”
谢至言嗤笑,没多少耐心的敷衍哄着。
马一听,哭得一抽一抽的,更大声了,佯扮晕厥,四肢一软就要瘫坐在地上。
谢至言哪能不知,几年前就听说过这匹马,贪吃,贪睡,贪玩,怕死,胆小,那时有倒霉学生抽到这匹马,测试一路坎坷,拿到最低等次,害得那学子当场哭得比马还大声。
谢至言看出它想吃的小心思,此马眼珠子滴溜瞎转,他自然地把胡萝卜塞在它嘴里,堵住哀鸣。
马顺从咀嚼完,又要哀嚎,谢至言不紧不慢塞胡萝卜。
“阿言,这马成精了。”
赵玄拿着谢至言随身带的小包袱,从里面不停给谢至言递胡萝卜,齐峪在旁边点点头,道:“这马腹部鼓起,太能吃了!”
直到骤然口哨吹响。
十多匹马飞快跃出,马上的人身姿矫健,飞快纵马腾空而起,碧空万里,少年跃马驰聘,眉眼灼烈,一袭红衣如点墨般快速点染在各处草垛。
谢至言加紧马腹,葱指奖励般拍了马头,薄唇大吼一声:“跳。”
马驹嘶吼,带着一股野性,声音穿透山谷林间,听从指令完成丝滑跳跃,飞快追赶上前方人。
如今前方只剩下一瘦弱的黄衣学生,弱不禁风的身子在高壮的马上有点摇摇欲坠的意味,谢至言趁势赶超。
两马相接近瞬间,黄衣学生楚楚可怜,身子在风中摇曳,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住马缰绳。
谢至言正要加速,突然旁边人从马掉落。
他眼看着对方情急之下,闭上眼,心一横,朝自己撞过来。
谢至言躲闪不急,怕人被马踏,死在马下,只能往牵引马绳,急忙往旁边绕。
奈何,马突然癫狂,马蹄不停加速,朝着还在考核的人群冲去。
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有学生察觉不对劲,尖叫声四起,人群暴动。
谢至言手上套紧缰绳,白骨青筋暴起,翻身站在马背上,马被指挥着绕弯,开始疯狂绕圈,不要命似的疾速跨过草垛。
谢至言耳边风刮的声音,头发被吹得风中竖起。
不明所以的一些人眼中震惊讨论着。
“这谁啊,如此面生,这速度,这冲劲,跟不要命似的,以前御马赛纪录多少来这?,这红发小子是武陟堂的人不?”
“我瞧着不是,听说今天武陟堂的学生脸上都鼻青脸肿的,一个个戴着面具呢。”伴随瓜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几个学生就这样交谈起来。
“多少圈了?”
“十圈”
“现在呢?”
“二十圈了。”
……
谢至言拼命止住呕吐的欲望,要是大庭广众吐出来,还不如让他去死。
他心想着:靠,眼花缭乱的,这蠢马跑多久了,难怪吃这么多,下次再也不喂胡萝卜了,空气一个酸臭味,夹带发馊的胡萝卜味。
他得出结论:这蠢马先吐了。
马速度太快,前方看不清,所见之物快速一闪而过,风中阻力大,吹得他龇牙咧嘴,马根本不听使唤。
这时,监考官才发现不对劲,吹胡子瞪眼,拍案而起,放下茶盏,站起身大吼“:马场附近的学生都散开,不要靠近马场!”
这时,还在监考其它的校尉,立马嘱咐旁人监考,起身快速夺过旁边的马驹,瞪上马就风风火火追赶快速闪过的身影。
“阿言,出事了。”
“诶,那位学生,回来!!还考不考了?”
王璞正在进行射箭考核,就听到谢至言出事的消息,扔下箭,撩起碍事的长袍,火急火燎地朝着马场奔去。
“靠,怎么办?我就说这马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染了癫狂症似的。”
苏朝靠近马栏,朝谢至言方向大喊:“快停下,老子今晚就给你剁了。”
几人满脸阴翳,赵玄不想等,就要牵马进马场。
突然绳被夺过,对方风轻云淡看了他眼,动作潇洒瞪上马,跨过马栏,快速追上谢至言后面。
此时,马场出现数人追堵的现象,马疯了,谢至言在上面东倒西歪,少年傲气初见端倪,他硬生生抗过无数来自风的阻力,在强大风压面前屹立不倒。
红发张扬。
人群此时被一堆人挤开一条道。
一群戴着面具的紫衣人,嚣张过道,靠近马栏。
刘杧带着武陟堂的人专门来看笑话,看着眼前场景,心里暗爽,朝着不远处隐匿在人群里不起眼的小子,看了眼,饱含深意,才收回视线,专心欣赏起谢至言闹出的一场戏。
“哟,马戏,这红发小子演得真精彩,面子这么大,连我们考核官都在配合他演出,哈哈哈哈,不错,妙哉。”
“今天戏真足,可得感谢唱戏的人。”
“瞧瞧这马跑得多快,这小腿真有劲,最好多跑几圈,哈哈哈……”
刘杧身边几个少年毫不掩饰的讽刺,看笑话,深深刺痛了苏朝几个人的眼睛。
新仇旧恨,几人心领神会互相看了一眼,动作整齐,在刘杧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手一个,双手利落扯下这群人的面具。
苏朝吐舌作着鬼脸,嚣张举起面具晃动。
“我当你们为什么搞得神神秘秘,原来面具下藏着一张张俏脸啊,哟哟哟,啧啧,瞧瞧这姹紫嫣红的,是不是偷偷用女儿家的胭脂水粉,这癖好可得纠正啊!哈哈哈……”齐峪可不是吃亏的人,嘲讽完,当即把面具睬在脚下,狠狠撵进土里。
面具一摘,周围人狠狠抽了口气,刘杧等人一张脸,鼻青脸肿看不清原本面容,面部青红斑驳,其余还没被摘面具的武陟堂人齐齐往人群后退了几步 。
刘杧气不过,监考官盯着这边动静,不敢太放肆,心里恨恨道:“这几个泥狗腿,迟早要给他们个教训!”
他放下狠话:“你们还是省些功夫吧,这红发小子指不定以后躺在哪里还不知,老子劝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别的,今天心情好,就先放过你们,来日叫你们好看!”
“撤。”
王璞急得暴力踹马栏,赵玄拍他背,示意他冷静。
只见一起追逐赛中,青衣男子衣袂翻飞,身姿硕长,带着扳指的芊芊玉手紧紧扣住谢至言的肩膀,借力就骑上谢至言身下的那匹马。
顺道将人揽入怀,顺势从站的姿态变成坐在马上,一青一红,交叠在一起,马依旧奔腾。
马栏处的焦急等待的人,只能看到青衣男子不急不慢将人扣在怀中,贴近红衣少年脖颈处交头接耳。
很快,马在拐弯处奔驰,青衣男子也在众人面前露出尊荣。
他眉目如画,一袭青衣,显得人温文尔雅,眉宇温和,山根高挺,嘴边浮动一股似有若无的笑意。
御马时,温和中透露出一股凌厉之气,与谢至言的野性不同,有所收敛,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而与众人所看到处在两个极端。
谢至言慌乱躲避着脖颈处那股温热潮湿,心里怒骂:“沈云让这无耻之徒,总逮着机会恶心人。”
谢至言手随缰绳一起被沈云让握在手中,他使力挣脱,却听到耳边人道:“莫动,小心伤了殿下。”
“把你狗爪子离本太子远点,要是不老实,本太子就剁了喂狗。”
“殿下真是伤臣心。”
“沈云让,你是耳朵有疾,还是眼睛有毛病,你巧舌如簧,也不怕哪天舌头打结被自己气死。”
“殿下,臣在救你。
“哦,谢谢你。”谢至言无动于衷。
“不谢。”
“哼,毛病!”
谢至言冷冷出声,转了几十圈,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再逞口舌之快,他寻了舒服的地,身子懒羊羊打起哈欠,语气欠欠道:“沈大师功力不行啊,这么久都没有制服马停下来。”
“殿下,良辰好景,咱别煞风景。”
谢至言泄气远离沈云让的胸膛,手无力撑在马上,支撑起疲倦的半张脸,休戚片刻,开始无聊用玉指敲击马头:“蠢马,都是你害的,你最好现在停下来,不然,待会账可不好算。”
“沈云让,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想不开来送死,本太子也是倒霉,和你这般人一起赴死,真是晦气。”
“殿下嘴皮子真是利索,竟说些让臣去死的话……”沈云让游刃有余御马飞驰。
谢至言不想玩了,后面校尉协助将草垛一个个堆叠更高,用以减缓马的冲力,谢至言抓住拐弯时速度减缓的机会,身子利落踏上旁边同步飞驰的马,懒散吹个口哨:“沈大人好走,不送。”
沈云让入京城短短数月,就已经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是天子脚下近臣,为其出谋划策,解决无数次麻烦。
可问题是,他沈云让怎么会出现在国子监?
谢至言来不及多想,掌握手中缰绳,伴随着草垛的阻力,马渐渐被他掌控,逐渐靠马栏边听了下来。
他这才有心情打量身下的马驹。
禀毛油光透亮,定是被人经常打理爱惜,四肢有劲,马腹健壮,听得懂指挥。
而对边的角落,沈云让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