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李桉记得并不清楚,但当他醒来看到满地惨红和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时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找到房间的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整个房间的灯光变成了正常的冷白光,和之前媚红色的灯光不同,这样的灯光下他更好的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
他蹲下身,翻看最上面的男人。对方赤身裸体,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眼部充血……是被勒死的。
留下的痕迹很窄,是很细的绳类。
他四下张望,果然看见了被压住的丝带。当时就是这条丝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除了这一位以外其他的死者也都是死于窒息,但凶器都是之前捆着他的那根绳子。
身下的人戴着面具,被李桉翻出来的时候面具脱落,他这才发现这几人的脸皮已经被剥下,面部肌肉组织也被划烂,单看这样的脸完全不能分辨出谁是谁。更何况他还不认识这些人。
在他尚存的记忆里他不知道那群人带了刀,用刀杀掉几人还抹去五官的事情显然不是他的手笔。
这就意味着在他把人勒死以后有人为避免这些人身份暴露就进行了改动,最终变成现场的样子。
刀已经不在这里,另一个人显然带走了它。按照这个理论来看可能也不会遗留指纹什么的。
这就很难办了。搞得好像把现场弄得这么血腥恐怖全是他一个人干的一样。
他叹了口气,身体上并没有什么不适,反倒是心情上无比郁闷。
忽然他记起了什么,从手中的手机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微信群聊。
手机主人最后发过去的是五张照片。
与此同时他还收到了手机的消息通知。他点进去,发现竟然是这个学校的论坛。
还以为只有大学会搞论坛……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他点进去,发现顶置的帖子竟然是五张不雅照片。
而且从小图来看简直和自己刚才在微信群聊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配文还用俏皮的语气写道:
“猜猜我是谁?”
而点开评论区,李桉赫然看到多个用着同样头像的人的留言:
我赌五毛钱,毛最多的那个是张总。
赌五毛,图2是老刘
……
这些楼主,好像都是本校学生。他们对这件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非常激烈地在底下下注。有人猜图中只露出不雅部位的人,有人猜衣冠不整可怜兮兮的那个人。
肯定男的啊我都看到……了
楼上说话很危险啊小心被封。
我也赌是男的。老刘最爱玩这一套了。
还有玩具啊,这次是玩字母了?
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现象表示质疑或者反抗,连同情和可怜的情绪李桉都察觉不到分毫。
他们正在怀着看好戏的心情观看自己的同校同学被侵犯,而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反而在争先恐后开低俗玩笑……
李桉看着,也感觉到一丝心寒。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层楼的楼主留言吸引。楼主留言说:
让我看到上次那个女的。不然就等着下地狱吧。
底下全部都是抱着吃瓜心情留言的学生,但楼主从发言到现在一直没回应过一句留言。李桉甚至看到了说这是楼主和那些人的一种暗号的留言。
上次那个女的……李桉看着账号的阅览记录,最终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点了进去。
很快他就找到了“上次那个女的”。是一个斜带面具露出下颚的女孩。
女孩□□,唯有面具下露出了精致的下颚。在面具的阴影里还能若隐若现看到女孩下撇的嘴角。
这是这个系列以来唯一一张人物出镜的图片。这个女孩一定有她的特殊之处。
李桉点开大图仔细观察。
忽然门口传来了响动。他抬起头,紧接着看到一众黑衣制服的人从门口闯进来。他们有的拿着枪,有人拿着盾,无一例外都是警戒的姿态。
当他们涌进来的瞬间,他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王栩。
对方身上被披着毛毯,依靠在门边注视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乖张。
随后他也被披上毛毯,在一众人员的包围下缓慢走出房间。
……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虽然王栩他们对于时间变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当之前还是滚烫的夏风变成了微微泛凉的秋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叹道:“时间过得有点快了。”
“是啊。跟飞着过日子一样。”
这不是什么感慨时光飞逝的夸张手法,而是他们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的真实感受。
在他们被从房间里接出来以后就仿佛是宿醉的人第二天醒来,对断片以后的事情毫无印象一样,他们再有清晰的感知已经是很久以后。
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学校继续上学,那几个死掉的人可能也已经被秘密处理掉了。事实上如果不是班上的那些小孩们一直暗地里提起那件事的话李桉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忘掉了。
但毕竟是小孩,还是女孩居多的班级,聊八卦几乎变成了课间的主要活动。
“诶你们说,那个帖子里的照片,会不会是我们班的人啊?”
“我觉得肯定是!”
“是不是小王和小李啊,我看到他们被送进去了!”
“你又看到了?”
听着那些小女生的嬉闹两个人相视一眼,都缓缓叹了口气。
“听说还死人了!老张已经很久不来了!”
“那我们班是不是出杀人犯了?”
“不会是老张把老刘杀了然后自己被报复吧?!”
随着那群女生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脑洞也越开越广,李桉怀疑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人来制止他们,他们大概就要编出什么王栩因为嫉妒几个人和李桉有关系于是发怒把几人杀死的剧情走向了。
好在这个时候,角落里一个人动了。
那是一个短头发女生。她站起来,似乎是从抽屉里掏出了什么,揣在手里以后缓缓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那些八卦的女生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将一把好看的小糖果放在他的桌子上。
李桉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不解。
“做的很好。”她这样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桉一阵莫名其妙,随后就听到了那几个女生自以为很小声的议论:
“她是不是又动心啦?笑死了一天八个不重样呢”
“太廉价了,不知道多少男的被她一把糖骗得团团转。”
李桉盯着桌上的糖,若有所思间王栩动了。
对方很自然地从桌上拿起糖,剥开糖纸以后将糖放进嘴里,含着糖问他:“不吃吗?”
李桉盯着那些糖,说道:“我觉得那个女生有古怪。”
王栩点了点头,随后只听咔嚓一声,他竟然从嘴里扯出来一张小的不能再小的纸条。
那张纸条已经被糖侵染开了一部分,但因为是打印的字体,李桉依然可以看出上面写着“霸凌”两字。
就在这时,他听到之前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女生爆发出哄笑,再看时发现他们几个人掀翻了女孩的桌椅。
他和王栩对视一眼,两人立刻起身朝那边走去。
走到近前两人才发现,女孩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全是水,书本掉在水里被浸湿,几乎要烂成一团。
看着那些溅起来的水珠,李桉竟感觉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像是被人刻意放进脑海里的经历。
而那些女孩们还在翘着兰花指一脸嫌弃地把一些书从水里捞出来,再随意地甩到一旁的地上,时不时还会吐槽女孩的字多么难看。
看着那些书本,李桉忽然伸出手,从一堆已经破破烂烂的书里面拽出来一个本子。
是之前王栩撞到人以后掉在怀里的本子。
两人相视一笑,非常默契地退出那些女孩的包围圈,来到了隔壁男厕。走到角落后李桉又看了一眼王栩,最后缓缓翻开那本被污泥覆盖的本子。
3.21
秦老师把我的头摁进了水桶里,明明不是我的问题。
4.20
老张带我去了教务处。我知道那些理论都是错的,我需要坚持自己。
5.16
(一堆看不出来是什么的鬼画符)对不起。
5.27
我连累了两个人。
……
看着这本类似于日记的东西,李桉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我们进到了这个小姑娘的日记里。”他看着王栩这样说道,“之前我们经历过的事情都是她日记里写的。不同之处是我们没有屈服。”他指的是他反抗那几个男人并把他们反杀这件事。
“也不完全对。”王栩说着又翻了几页手中的日记本,“这里她写道,‘我常常希望那个时候可以有一个英雄能够站出来,如果有人可以帮帮我事情会不会好一点?’”又指了指后面几页,“她还说希望有一个英雄可以帮助她杀掉那些侵犯她的人并扒掉他们的脸皮示众。”
李桉凑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门忽然被从外边推开。王栩来不及多想,立刻伸出手摁住李桉的头发,将人摁进自己怀里。
李桉瞪大了眼睛,却意外的没有反抗。等到王栩听到身后的人“咦”了一声并关上门以后才松开对方。
“对不起。”他立刻说道,“我清楚我不应该这样做的,情况危急我也很抱歉。”说完就非常自觉地开始阅读手里的日记本,没有给李桉拒绝或者辱骂他的机会。
李桉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跟着低下头阅读起来。
日记本记载的内容甚至比他们现在的时间提前了不少。内容一直记录到了十二月份中旬,后边剩下的就是空白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李桉已经看出来了他们后期的遭遇基本就是一个被家暴被校园霸凌时不时还遭遇侵犯的女孩子的变性版。
“这也太惨了。”王栩忍不住皱眉这样说道。
李桉点头表示同意。“想好了吗,我们以后怎么办。”
王栩没有接话,反而低下头很认真地端详起那本日记,最后说道:
“等等,我们可能不是她的翻版。”
李桉也低下头,发现那页记载他们被从教务处领回来的字迹看上去更重,似乎是要盖住什么东西。
而当把那薄薄的纸对着阳光看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字迹底下还有一层浅浅的字迹,是被擦掉的铅笔字。
而且从这一条起后面的日记全部都被修改过。
“看来这些被擦掉的字迹才是故事真正的发展啊。”李桉这样说着,再次抬起头,盯着被阳光照成柔和绿色的树冠,问道:“你觉得她是后来用跳楼揭露真相的人之一吗?”
阳光照进狭小的厕所,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一切都显得安静美好。他们不用回忆以前那些糟糕的经历,也不用经历各种逃亡被追杀的恐怖事件……王栩正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才是他们对高中生活的认知。
无忧无虑、青春年少、花一样的年纪、大好的年华……全部都可以用来形容高中。因为这是无数人步入社会以后所怀念的,不用和工作、上司、同事打交道的日子。
但是好像不是每个人的青春时光都是如阳光一样美好的。
至少当他们想起那间粉红色灯光的房间和那些戴着白色面具对着他们伸出手的人时,他们无法对着那些坐在教室里面,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的孩子们说出“这是如同初升的太阳般美好的年纪。”这句话。
“如果我们彻底修改了结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王栩这样问道。
如果可以彻底惩戒那些人渣,可以把这一切从这个学校幕后搬到媒体面前,把他们的经历公之于众,让所有人注意起这些事,而不是让发声者被捂住口鼻销声匿迹……他们会不会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人生也不用停止在这样的年纪。
两个人相视一眼。没有什么比以蜉蝣之力对抗如同大山一样厚重的资本更难的事了。
“不管她是不是最后跳楼揭开真相的人,她最根本都是需要帮助的人,也是我们找出一切问题答案的唯一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