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一切好像已经逐渐清晰,但又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李桉感觉到自己无法抓住准确的内容,但心中的答案却在不断自主拼凑。
书是艾瑞塔写的,艾瑞塔是男人,他不承认自己和公爵的关系,他们和公爵吃下致幻药以后看到的艾瑞塔是女人。要求他们吃下药的是艾瑞塔,那么教他们吃颠茄的公爵,也是被艾瑞塔教出来的吗?……
他和艾瑞塔第一次握手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是《颠倒》里的台词。是里面的威斯顿公爵和女仆斯格丽初次见面是说的第一句话。而艾瑞塔的回答也是书中的原句。
原先他只以为艾瑞塔是读过公爵写的书,现在看来那本书就是艾瑞塔写的,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公爵比起读书更喜欢作画,艾瑞塔比起绘画更喜欢写作……
墙上的壁画是女性形象的艾瑞塔,应该是公爵的作品。书房里没有任何香水和脂粉的味道,应该是男性形象的艾瑞塔常待的。
为什么吃了颠茄的公爵能看到女性形象的艾瑞塔,为什么小说中会出现那些匪夷所思的怪物……公爵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他只想到一条:公爵每天服用的药物数量远高于他们。
种种信息在脑内逐渐拼凑,以至于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吃下颠茄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以正常人的视角定义而是以艾瑞塔和公爵等会服用颠茄的人的视角定义的呢?他们看到的东西是否也可以被他们看到?那些正常人眼中的幻觉,在他们的世界里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记得通风管道是可以联通古堡各个房间,包括厨房。
通风管道狭长细小,他一个成年男性在里面爬行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等他顺利通过管道来到厨房内部时他又觉得这样其实没有特别艰苦。
因为厨房内部的环境简直和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被油污染上暗黄颜色的几口大锅正在咕噜咕噜地煮着什么东西,汤一样的液体里传来肉类的香味,砧板上还放着切好的葱花碎和一些西葫芦块,但那刀看上去早就生了锈,砧板看上去也很久没擦了……这样脏乱差的条件让他看了都想吐,更别说把这个环境和他们的晚饭联系到一起。
他之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曾经近距离观察过颠茄果实,因此也轻而易举地在众多水果当中找到了它。
颠茄果实切勿多食,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看着眼前漆黑的水果,他抓起几颗,没有任何犹豫就塞入嘴里,几乎不经过咀嚼就要吞下。
这个过程当然困难而艰苦。果实再小也不可能吞的特别顺利,更何况一个不小心把果子咬破的话里面的汁水又涩又麻,让人难以忍受。
强撑着吃下三颗果子以后他撑着灶台缓和了一会,又灌了两杯水,这才感觉舌头在逐渐恢复知觉。
接下来就是十五分钟的等待时间了。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他悠闲地待在厨房里等药效生效。谁知道那么多致幻药堆积在一起爆发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体验。更何况在他刚刚将水杯放在桌上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不远处门外传来的交谈声。那些大厨要回来准备把午饭摆上餐桌了!他再次将自己塞进通风管道里,朝着远方透着光亮的地方奋力爬去。
只要有光亮他就可以找到遍布在古堡各地的地图然后回去。但前提是那个时候他思维还能维持运转。
只是这种事情实在很容易让人方寸大乱。他用力蹬了一下管道,随后就听到铁质的管道皮被自己踢地“嘭!”地一响,在只有煮着汤的厨房里,这个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门被从外面打开,几个操着一口不知道什么地区方言的欧洲大厨走进来,用无比违和的中国话开始骂人……
他还听到一声极其响亮的:“你就是个芍,偷吃嘞你没爹没娘没祖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听上去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带着一股山东方言味自己又为什么被误认成偷菜的但眼下的情况让人来不及多想。他加快了速度,又拼命往前蹭了蹭。
一路爬行到了通风口,李桉再次挣扎着将头凑到窗口,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致幻药已经产生了作用,他竟然看到下方的椅子上绑着之前在画室被抓住的小周。
在观察片刻以后他并没有听到如何脚步声或者其他声响。整个房间里面只有对方的喘气声。
抱着一种奇妙的侥幸心理他从兜里掏出铁管,用已经被磨损的一端轻轻敲了敲通风口的铁窗。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猛地抬起头。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李桉还是看到了对方在发现自己的那一瞬间眼中露出的欣喜。
看到李桉以后小周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他之前必然也挣扎过,因此现在的动作略显无力。李桉举起铁管,对着窗口用力一击。
铁管与铁窗之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距离十五分钟的时限越来越近了,他再不打开铁窗就会有危险了。
“嘭!呲嘭……嘭!”击打的过程有些许漫长,等他敲击到松动的时候时间已经只剩下五分钟了。
“呜!呜呜!呜!呜唔唔呜!”
小周拼命叫唤着,李桉也听到了门外的人声,但此刻他不敢犹豫,手肘连同铁管一起重重击下,铁窗终于不堪重负,带着他一起掉在地上。
好在天花板和地面的距离并不那么高,他摔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大碍。他爬起来以后立刻冲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了餐刀将小周身上的绳索割开。
他动作太急了些,刀险些掉在地上,但好歹也是割开了。
“走!”被解救开以后小周抓住他的手,像已经预谋了好久一样,干净利落地推动书柜,书柜立刻开始旋转,连同着地面开始振动,只是这个过程一时半会可能无法完成。
李桉明白小周的顾虑。他挣脱对方的手,用之前的那把椅子抵在门口,连同铁管一起将门卡住了。
“快过来!”门终于被打开,小周朝他伸出手,李桉朝对方跑过去的时候小周却忽然无缘无故朝后倒去,整个人摔在地上摔得一响。
李桉已经跑到近前,看见对方脸颊上突然多出来了一道流血的刀痕。“之前脸上那些也是!在这里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小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李桉来到暗格内,转动把手以后书柜开始再次移动,他们将自己关在了暗格里。“他们还会进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
李桉却像没听到他说话,只是缓缓地扭头环视四周。
“李桉?”
他这才回神,但眼神依然有些许难以消除的惊讶,“你什么都看不到吗?”
看着对方迷茫的眼神,他知道了答案。
在他的眼中,小周和他的四周一直萦绕着许多会会飞的桃子状小怪物。他们拿着和自己身形不匹配的长刀和□□,正在朝他们这边瞄准。
李桉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抓,那个小怪物却晃动刀,划伤了他的手指。
他将手伸到小周面前,对方也看到了那条细长的伤口,一时之间脸色也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有我们看不见的怪物?”
李桉看着这间密室里的怪物,最后叹了口气,如实回答道:“大概有上百个怪物吧。”
小周倒吸了一口冷气,肌肉都紧绷起来。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要是一起攻击我们两个应该顶不住。”他说着,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墙。
致幻作用起效的突如其来,李桉有些头晕。一次性食用太多颠茄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他靠在墙壁上,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思维清晰起来,甚至伸手狠狠抓住一只怪物任其尖刀刺伤皮肤。但这是一个很困难的过程,因为颠茄的作用他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只能在混沌之间感觉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快要分离成两半了。
事实上从他刚才挤出那句安抚小周的话以后他的脑子就有些不清醒,思维快要断开一样,之前想到的一切此时都变得混乱无序。
因为对光过于敏感,他连密室里昏暗的灯光都觉得无比刺眼。仿佛是置身于镭射纸之上,连带着那个飞来飞去的怪物都难以看清。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好,小周也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着他坐在了密室的角落。
之前一直被砸得彭彭响的门此刻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不正常。小周紧张地盯着书柜,手却死死抓着李桉的肩膀在强装镇定。
“救救我!救命!”
李桉抬起头,眼前的一切色彩都四散开,模糊又迷幻,色彩斑斓的灯光让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救救我!啊!别…别继续了!”
他看着那些空气中浮动的怪物,感觉眼皮异常沉重。
“我知道你写不出来很痛苦。”
是艾瑞塔的声音。
“艾瑞塔,我该怎么办……”
公爵的声音。
“那些可以让你看见幻觉的东西…给我尝尝!”
“什么……?你不能碰那东西!你会上瘾的”
“我就快要写不出来东西了!”纸张被撕碎。
“好吧。但你需要克制。”
……
“你跟我说过你会克制的!你不可以这样!”
“停下!停下!”
“为什么是我穿裙子,为什么?!”
“希文斯!”
“……我会当你的妻子,直到你的小说写完。”
“我写不完了。那些东西邀请我去他们的住所,我不可能拒绝…他们那边比这里要暗很多。即使是拉上窗帘的书房对我来说都太亮了……继续写作已经变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艾瑞塔,请你帮我写完它!”
“只要吃够多的药就可以了吧?你不想写吗?不想记录下这些美妙的东西吗?…………”
沉默
“我并不强求你。我知道你看不见那些东西,甚至你也觉得我不正常。”
“希文斯,你也该开始改变了。”
“改变……”希文斯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我改变?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改变你自己!你不是看不见那些东西吗?那就多吃一点,跟我一起看看吧!看过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他们原先并不是夫妻关系,甚至可以说原先的相处只能说还算和谐,越往后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糟糕,甚至有降到冰点的意思。
李桉从幻象中猛地回神,整个人就像濒临溺水的人被突然从水里面揪出来一样,猛烈地喘着气。
“李桉!”
随着小周的叫喊他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装在一辆破旧的拖车里,身旁还挤着一个中年男人。车后还有两个人在使劲推着推车。破破烂烂的小车在几个成年人的帮助下快得像要起飞。
让人意外的是邓锡居然也在。她和李桉对上了视线,在百忙之中还有空对他笑了一下,“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确实。”他不由得说道。任谁都会以为今天早上没有出席的人是死在那些东西手里了。
“我提前一步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所以在晚上的时候就自己跑了。”她说着,脚下力道却不减,“后来发现死了一堆人他们又没什么表示,我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需要把我们献给那些怪物来换取灵感。真是丧心病狂的家伙。”
李桉不置可否。在幻境中看到的公爵实在很难让人觉得他是什么好人,再加上痛哭的艾瑞塔和那些信纸,李桉觉得故事的大概已经可以推出来了。
原先写小说的确实是公爵希文斯,但因为灵感的枯竭他不得不选择服用颠茄来依靠幻觉进行写作记录。随着服用时间越来越长他的抗药性也慢慢变强,颠茄数量不得不随之增加,他对颠茄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而因为颠茄的副作用,他开始极度畏光,更多的问题在他身上开始显现,他不得不将艾瑞塔拉下水,由对方来接替自己的写书工作。
在艾瑞塔替他提供灵感素材又帮他完成小说以后他依然抹去了艾瑞塔的功劳,不仅将名誉归纳到自己名下,还否定了艾瑞塔的一切努力……
记起那贴满古堡的公爵夫人的图画,现在想来那并不是希文斯为了展现自己有多爱艾瑞塔,那只是为了提醒对方自己知道什么事情,也是束缚并侮辱艾瑞塔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