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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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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天有风,热气里弥漫着些微柔和。尤清音回到行云阁时,俞思刚刚睡下片刻。

床榻上,阿姐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很平稳,连尤清音回来时轻微推门声也没听到。

蹑手蹑脚到床前看了一眼阿姐,尤清音坐回卧房正中圆桌边,从袖袋里取出药丸,又仔细闻了闻,更笃定此药和邵美人身上药味有异。

这细微差别里,到底藏着什么?

尤清音收起药丸,心道还是要再去见邵美人一次,拿到崔婕妤给邵美人的药丸做对比,方知问题出在何处。

只是......自己是后宫侍女,宫中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司药司虽能进去,但有云安在。上回她对自己那般态度,想来便是求到她面前跪下,也不可能在司药司查药。

只有那个人......卫勉。

他既能在太医署查到玉肌散,再进一次太医署也非难事。只是要他帮忙的话......

尤清音想到记梦一事,眼里起了愁云。她压根儿不曾梦到过他,编瞎话都得自圆其说才行,头疼。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尤清音收好药丸,指尖触到袖袋里的铁片,顿时记起那上面满刻的狮虎凶相,血口獠牙目眦欲裂,跟卫勉这个文雅的名字,很不相配。

狮虎纹,龙武军的标志。

仔细想想,这纹样跟卫勉这个人,其实也不大相配。

尤清音收好东西,抬头往阿姐床榻方向看了眼,却见阿姐正侧头看向自己,心里一惊,忙起身上前,跪坐到床边,抬手在阿姐额上摸了下,“阿姐何时醒的?”

俞思看着她,没眨眼,像是入定。

尤清音心虚,下意识将藏有药丸和卫勉名牌的左手背到身后,又见阿姐看自己的眼神发直,心里一时惊惧,俯身贴脸听她呼吸,听着微弱呼吸尚且平缓方才放心,跪坐起身想同阿姐说说话,刚开口喊了一声“阿姐”,就听门外有人叩门。

是蓝蕊。

这些日子,做饭煮药的事情几乎都是蓝蕊在做。蓝蕊感激尤清音相救,勤快非常,刚好尤清音也费心在阿姐和邵美人落胎真相上,两人关系前所未有的和谐。

“阿姐等我一下。”

尤清音起身去开门,从蓝蕊手里接过托盘,里面放着两份饭食和一碗药,腾腾冒着热气。

蓝蕊不进卧房,递过托盘时小心嘱咐:“刚出锅还烫着,慢点儿。”

尤清音点头接过,赶在蓝蕊关门前又小声道:“蓝蕊姐姐,劳烦你去一趟景福台,替我去找邵美人的侍女春景。”

“春景?”

唯恐阿姐听到,尤清音更压低了声音:“你去找春景,就说我有事要见她家娘子。”

蓝蕊眼里有惑,但眼下邵美人尚在孕中,那龙嗣一日没安稳诞下,她那日在后苑险些害得邵美人落胎的事儿就如剑悬头上,始终不安心。

尤清音说什么,她自然乖乖去办,没多问便应下。等到卧房门扇从外面关上,托盘里的药汁清苦味瞬时满溢屋内,尤清音将托盘搁到桌上,先端了菜粥到床边,调羹在粥里划拉两下,有些不悦:“蓝蕊做的这粥,三五天不带换样式的,下回还是我做得了。”

俞思嘴角勉力扯出个笑,意是无妨。尤清音明白阿姐心善,吹凉了菜粥喂过去,抱怨的话还想说,但见阿姐吞咽时神色痛苦,忍下去没敢再说。

病体艰难,只是张嘴喝下两三口粥,俞思面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冷汗,唇色几乎惨白,帛被下的指节发颤,藏着没敢让尤清音看见。

只是阿姐的隐忍,尤清音又怎会看不出来。她与她一同长大,虽非双生,却也无异。

心里的疼与恨,全为阿姐。捧碗的手在颤抖,尤清音咬牙,忍下鼻尖泛酸眼底湿润,强撑着又喂了阿姐几口,越见她痛苦越是不忍。

前些日子,她还因阿姐胃口好而开心。如今,阿姐吞咽时的艰难痛楚落在眼里,痛极,怕极,惶惑至极。

她怕阿姐离开自己,更怕阿姐痛苦艰辛。

可是眼看落胎一事有了眉目,她更怕阿姐看不到毒手伏诛那一日。

剩下半碗粥,她不忍也不愿阿姐痛苦喝下。胡乱扯了个用药的借口,起身想把粥碗放桌上。

尤清音心思沉重,手上失衡,起身时一不小心,剩下半碗粥全部泼洒。

好在她动作快,粥碗刚一侧倾,瞬时就横手挡过去,没让那粥落下丁点在阿姐身上。

粥底还很滚烫,尽数倾在尤清音露出的手腕上。白皙肌肤立现绯红,床榻上的俞思吓得眉眼颤动,挣扎着要起来。

尤清音顾不上痛,一手轻轻压在阿姐肩膀上安抚她:“不怕不怕,没事的阿姐,已经不烫了。”

嘴里说着不烫,手腕上却已被烫出一大片红肿,菜粥热气还未灭,白森森从手腕上升起。

尤清音安抚好阿姐,起身取了帕子擦掉腕上残粥,扯过衣袖盖住伤处,只做无事发生,回到床前将洒在地上的脏污擦去,端了药盏过来哄她喝下,不知道说什么缓和气氛,开口提及少时旧事:“这点不算什么,小时候挨打比这痛多了,阿姐忘啦?”

尤清音笑嘻嘻喂药过去,语气轻松。

“阿姐可还记得,我被打的皮开肉绽那一回?”

俞思看她满眼心疼,眼睫轻颤了下。病重之人,皮肉都被病症消磨,到最后只剩松散一层薄皮蒙在骨节上。

俞思眼眶深陷,本已无光无泪的漆黑眼瞳里,隐约闪起泪光。

尤清音只当看不见,喂了一勺药过去,继续笑嘻嘻同她聊少时旧事。

那是十岁那年的秋,表弟顽劣,趁着舅舅舅母不在府上,执意要去房顶上抓鸟。结果鸟没抓着,自己还顺着瓦片呲溜滚了下来,虽命好没断腿,但也是伤筋痛骨出了点血,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才下地。

“舅母心疼表弟,怨怪我和阿姐没能看护好。舅舅动怒,罚跪不解恨,又抄起藤条来打。”

那是带小刺的藤条,一道抽下来,就勾起衣衫碎肉星点血珠飞溅。

三五下打过去,衣衫破开血痕显露。其实那藤条,几乎只落在尤清音身上。

阿姐日后是要嫁入高门为表弟铺路的,身子不能留疤,舅舅下手很准。

“现在想想,那算是挨的最重的一回了。”

当时撕心裂肺痛过,现在回想也能笑着提及:“当时疼的想死,挨到第三下,我都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可后来回了房间,阿姐抱着我哭时,我又觉着自己能活。”

烛灯摇晃的卧房中,阿姐抱着自己哭的场景,尤清音始终不忘。她还记得,那日晕在阿姐怀里前,是舅母房中侍女过来送药的。

舅舅好歹是明州县令,亲外甥女住进来三年就横着送出去,传出去多少不妥。

打是要打的,死又是不让死的。

心底恨意一现,药盏里的药刚好喂完。尤清音侧身把药盏放到地上托盘里,忽地想起什么。

药?

药!

尤清音眼睛一亮,蹭地坐直身子:“阿姐还记得吗?那日你在房里抱着我哭,说要去求舅母给我找郎中。我不愿你去求她,同你说若有本医书,我自己都能找到治伤的方子。”

尤清音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俞思满是希冀:“阿姐可还记得,我同你讲的那本医书,是什么名字?”

她忘了那医书的名字,却有那医书的记忆。

幼时在家中香铺,父亲做药母亲做香,二者相合则成含香丸。桌案旁,年幼的尤清音黏在父母旁边,看到过父亲翻阅医书。

父亲曾说,那书上记录天下药材炮制法,如何炮制,用何种工具,甚至如何增效减毒改变药性,俱都详尽。

既写尽天下药材,那玉肌散药效如何更改,定也有记录。

阿姐记性从来好过自己,尤清音想不起来,寄希望于阿姐。只是满心期待问了,贴了耳朵到阿姐唇边去听,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卧房静悄悄的,尤清音坐直身,些微失落:“阿姐也不记得了吗?”

俞思与前几日不同,眼神始终定定看着尤清音。

门口响起叩门声,尤清音知道是蓝蕊来了。她让蓝蕊去景福台找春景,想是人已过来了。

“阿姐歇一歇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尤清音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拉住。那力道很轻,轻到其实稍一挣脱便可挣开,尤清音顺着衣袖看过去,膝下一软,“阿姐?”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阿姐几乎一动不动,像此刻这般伸手让自己留下的动作,恍若前世才得见。

尤清音蹲下身,轻轻握住阿姐的手:“阿姐不要我走?”

俞思轻轻眨眼,长睫微微颤了下。

“就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俞思还是看她,瘦削的指尖固执地搭在她衣袖上,没有力气再拽,也不肯放开。

尤清音心里起了疑,“阿姐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有何处不适?”

一瞬抵死安静后,俞思惨白的双唇轻启,有晦涩喑哑的音节从唇间溢出,但很难听清。

尤清音贴耳过去,凝神听着。

许久,才听到阿姐艰难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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