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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土爰稼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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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璞的双手死死扣住门栏边缘,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将脏污的衣服洗的稍微干净了些,他后背猩红的伤口被撕开,黑色的发在雨水里泛着光,他听到后面的人催促着他叫他往里走,他丝毫不能动弹,好像就那么··被定在车尾门栏的边缘。

这时有人拿了绳索准备救援,也有人建议先把车开走,周围糟乱一片,雨水拍打着林间的树叶,将树叶击落掉在黑滚滚的洪水中,被推着走了很远,他的目光好像能顺着那片叶子一直往河流的方向看去,直到那片叶子被一个浪席卷而去。

许久许久,他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直到此刻,都不敢相信这场意外是巧合。

如果和骞当时先救的是坴鸳,如果当时早点跟坴鸳说明这一切,坴鸳就不会来这里拍照,那么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是不是自己就能阻止这一切?

哦,不对,最根本原因是他不听和骞的劝阻来了这里,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待在榆阳,看着坴鸳,坴鸳根本不可能会处于这样的危险境地。

让她远离危险才是对她的安全最大的保障。

现在天煶死了,坴鸳跟和骞凶多极少,眼前这条越来越宽越来越深的河中,还在无情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猖獗,凶狠,无情。

车子这时候缓缓开动,车轮被陷入洪水中,非常缓慢地向前,感觉像是被这洪水推着在走。前面的车子已经脱离了险境,只有他们这最后一辆车,他们得赶紧追上去,远离这里,远离洪水,远离河道。

但现在他真的该离开吗?他的眼睛湿了又干,湿了又干,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片汪洋大海里,乘着一叶扁舟,绝望地在大海里风雨飘摇,浮浮沉沉,很久很久,他既没有被巨浪席卷沉入海中,也没有脱离回到平静的海面,生和死都没有一个终点,就让他那样飘着。

原来看见爱人死去竟然是这种感觉。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一遍遍提醒自己,和骞已无生还的可能。

他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什么,总之就是心像被什么揪住,捆绑住,喘不上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声音哑了,全身无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也跟着和骞去了,他想去看看河底是什么,也是黑色吗,也会看不见吗,被洪水沙子灌入口鼻会难受吗?

他现在不仅不能跟着和骞去,就连想体验和骞死亡之时的感受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唇间淡淡地挤出一个笑容。

旁边那个女护士一直按着他手上的穴位,将几个位置按出了青紫,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可他的生命体征是正常的,心脏也没有骤停,呼吸也还在,只是很微弱。

女护士尽量用现代医学技术帮他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帮他保暖,大声呼喊着他,他也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就那么的看着宋璞,宋璞成了一具被淋了雨的雕塑。

身上的泥被雨水冲刷,一层层一点点的脱皮一样消融进洪水中,直到完全坍塌。

车子摇摇晃晃往前开了几分钟后彻底停下来,暴雨如注,洪水已经漫延进车厢,车子泡在水里熄了火,一车十多个官兵,五六个村民,一个护士,一个记者。

带头的官兵很快做出反应组织人下车步行,往上是一段上坡路,只要走过低洼的路段,爬上那个破,他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所有人依次下车,洪水已经淹没至胸口处,有一个矮一些的村民还呛了口污水,这条乡道不宽,大家都紧贴着山体一侧走,带头的官兵是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经验丰富的人,他们一个官兵负责一个人,用手拉着拽着,强有力的洪水还在持续高涨,他们需要提高速度。

负责宋璞的那个官兵主动走到他身边,他很感谢和骞跟宋璞从废墟中将他奶奶救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和骞跟他们相熟识的女孩一起从洪水中消失,他是现场唯一一个能和此时的宋璞感同身受的人,但他依旧无法安慰宋璞。

现在说出来的所有话不具有任何安慰,就像当初他自己站在那片废墟上一样的感受。

这场地震带走了无数的人,很多人失去了至亲至爱,有的甚至尸骨无存,平白无故消失。人类在灾难面前显得既渺小又无能,他们无法预测,无法阻止,更无法从灾难后救出每一个人。

他们只能默默承受。

“注意前面,有碎石,小心着踩。”那个官兵提醒着宋璞,宋璞依旧像什么也听不见,没给任何回应就自顾自的跟着那个官兵走,他不知道那个官兵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里人除了奶奶还有没有其他人,他想振作起来问问,也许就能暂时将他从刚才的情况中缓解一点,但他如何也讲不出话,连口都不想张。

那个官兵看他没有搭话,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自顾自地谈起了他自己的经历,“我听我们队长说,他以前也经历过一次地震,那次地震发生的地方也在像这样的山区,好几个连着的镇的人都死了,他们去搜救了一个多星期 ,连名单上一半的人都没找齐,有的找到了也是救不活的。”他不知道宋璞在没在听,反正就一路走着,一路说着,但越说心里就越绝望,“那一次灾后很多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心里创伤,因为据很多受灾群众的回忆,说地震发生时,亲眼看见地面裂开,然后瞬间吞没掉房屋或者人又瞬间合拢,于是很多人都找不到了。”

宋璞还是没什么反应,但他依稀听见大地裂开吞没又合上这样的词汇,说得跟科幻片似的,他对地震自然灾难的认识可能比这个官兵要深刻得多,深处在蚁村的每一天,都如同末日倒数。

但他无法将心中所想讲出来,讲出来做什么呢?比谁的经历更惨烈吗?何况没有人会相信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个让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看不见脚底的一行人走得异常缓慢,宋璞的脚踝受了伤,走得更是艰难,那个官兵搀扶着他,甚至还想用绳子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宋璞拒绝了。

洪水越来越凶猛,这条队伍纵向排列,被拉得很长,伤员被放在中间,前面是几个官兵打头阵。

有个村民太过害怕,中间摔到好几次,前面是望不见头的洪水,他们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滚滚浪涛拍打着他们,把他们推出去又拉回来,脚下有那么几个瞬间触不到地,宋璞也踩空了一脚,受伤的脚踝不能支撑他的重量,整个人直接往下坠落进河流中,那洪水混合着泥石流,脏污不堪。

在坠如水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憋气闭眼,与生俱来的求生欲让他伸手扑腾了几下,想要抓住什么将头和身子抬出水面得以呼吸,但原本搀扶他手臂的官兵在他扑腾的时候没抓稳,宋璞直接脱离他的力量整个人活生生的坠入了更深处。

波涛汹涌的浪依旧拍打着他,在水底的时候洪水的力量更加凶猛,完全不受控制的将他推出去更远,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附可以抓住的东西,一只脚踝受伤本来就站不起来,他想通过游泳的方式自救,但在这种混合着各种泥浆沙土碎石植物根茎漂浮物中,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他觉得他又被推出去了一下,失控的感觉越发明显,他觉得深处的泥沼更宽阔,更加深不见底。但他听见有人在喊他,不过没有听见他自己的名字。

只听见:喂!

徒增的清醒让他想起来,他还没有跟这群人互相认识,特别是那个年轻的官兵,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不知道他的。

那声呼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自己再也听不见,可能是耳朵被灌进了泥沙,导致听力不集中,很久很久,他都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随浪涛在水中浮沉,他紧闭双眼,周围一片黑暗,像他原始记忆中处于的那片混沌的天地中,周围一片虚无。

一直没找到可以换气的间隙,大脑这时候给出反应强迫他大张着嘴呼吸,但却在张口的一瞬间,一阵恶心的泥浆从口腔直至胃底,他来不及呛咳,求生的本能让他伸手去抓在波涛中拍打,岂图找到一点可以借力的地方让自己呼吸。突然,他伸手摸到一根树枝。

他死死地拽住了那根树枝,他已经分不清是他自己想活,还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这双手。

他费力的将半截身子脱离水面,但他脚底已经触不到地,没有可以任何借力的地方,一个浪再次袭来,将他的身体往外推了一下,就这一下,他纵身一跃,抓住了更多的树枝。

岸上的人好像发现了他,呼叫着他,让他一定要坚持住,但他也有点分不清那个官兵到底是不是说的这句话,应该是的,他们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可他离那条乡道已经很远,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河道岸边,离紧贴着山体的半截身子都淹没在洪水中的官兵遥不可及。

呛咳了几声后,他依稀看见有几个官兵在拿绳索绑在另一个官兵身上,其余人三个官兵紧紧拽住绳索,一点点地放,那个身上帮着绳索的官兵一点点朝他的方向移动过来,还安抚他不要动,不要紧张,很快就会拉他上来。

宋璞失神了那么一瞬,在上个世界里面,好像也有很多这样可爱的人,对他施出过援手,救过他的命,为他求药奔赴,也为他保护他而没日没夜的苦练功夫,这些人,真是···真可爱啊。

他什么也没做,他甚至无德无能,只是因为他是人类,他是他们的同族。

那个官兵受到洪水的影响走得很慢,中间摔了一跤又很快爬起来继续走。

刚才在意识到失去和骞的那一瞬间,他有过犹豫要不要继续坚持,他明明跟和骞渐渐找出规律了,尽可能地会规避下一次的风险,现在五个人只剩下 他跟惊秋,他回去要如何面对惊秋,如何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任务是否还要继续?

如果他放弃了这一次,是否还有其他机会重来?

如果···他能回到蚁村,重来一次的话,多好。

重来一次,重来一次,重来一次···

这个念头一直充斥着他的大脑,现在以他跟惊秋的关系,是根本无法产生任何交集的,失去了和骞这个中间人,惊秋甚至不能当他是朋友。

能不能再重来一次?

怎么才能重来一次?

又一个浪席卷过来,暴雨依旧冲刷着他,他的身体冻得发抖,在逐渐失去体温,他虽然很不想去在意身体的求生反应,可大脑一直给他发送命令让他抓住周围的一切去求生。

他忍不住在水中发抖,他记得他第三次进入虚妄止境时,在冰冷的谷底采集样本,是湿滑的崖壁上攀爬,每次回到地面都会冷的发抖,就像此刻这样,但那次他生病冷的发抖都始终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着他,晚上抱着他入睡,白天下到涯底护着他的安危,但那次任务还是中断了,因为他被毒虫咬伤,在任务中死去。

他对那次的经历记忆实在太少,现在就算回忆起来都是些不好的,仿佛还能感受到毒液进入身体带来的剧痛。

人都说,在临死之前回光返照都会想起来自己一生中很美好的片段,但他只有跟和骞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美好。

在他感觉毒液进入身体后不久,和骞着急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紧缩的眉头,慌乱的双手想给他打血清,却一个不小心将针剂掉到了地上,而那一阵剧痛之后,他从观察室醒来···

等等···

所以那次是因为他在任务中死了,他才回到的蚁村?

那次只有他一个人在任务中死去,剩下四个人也依旧可以继续下去,而这次只剩他跟惊秋了,他却还在这里?

所以他的死亡,才是回到蚁村的契机跟关键?那···

“快,抓住绳子!”走近的官兵打断了他的思维。

宋璞看着那个年轻的面庞,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不管怎么样,他可以试一试,即使他活下来,留下来,也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宋璞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是沙哑,带着雨水的腥湿。

“什么?”那个官兵好像没听见,只看得见宋璞嘴巴在动,“你别说话了,不要浪费体力,你赶紧伸手,抓住绳子,然后绑到自己腰上。”

“不,”宋璞依旧沙哑着说。

这次那个官兵看清了,他清楚看到宋璞的口型。

“什么···”那个官兵愣住,他为什么拒绝,他明明有活下去的希望,他明明都来救他了,“你不要这样,你的同伴如果在这里,会希望你活下去的。先上来,其他的我们再说,好吗?”

那个官兵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没做过这样的事,但他依稀能感觉到,抓着树枝的人在想什么,就像他找不到他奶奶的那个时刻同样崩溃。

“你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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