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冷顺着肌肤一寸一寸蔓延开来，云妃仿佛漫步于荆棘丛中，白雾弥漫，许久也走不出这幻境。
她只记得那日的惊慌失措，满地凌乱的衣衫，下了迷药的酒水，以及身为丈夫的楚帝满是愤怒的嘶吼。
“阿云！！你怎可如此对待朕！怎可如此对待朕的感情！！”
随后，便是天翻地覆，面前之人被他一剑刺穿，险些身死。襄王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他的身躯明明是那般高大威武，可受了伤后，依旧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轻易便倒在了自己面前。
“楚珃！！”
滚烫的血水从他的胸口奔涌而出，再然后是无尽的悔恨泪水，渐渐将她原本准备的精致的妆容尽数毁掉。
“楚珃！！不要！楚珃！！快醒过来！不要！！”
即便她用尽全力拼命呐喊，襄王的意识也随着鲜血的奔涌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他昏迷前最后说的话被粘稠的血水混杂到了一处，最终她只模糊的从他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到底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听清。
那夜是个凉爽宜人的天气，她跪在地上抱着身子逐渐冰冷的楚珃，心中唯一紧绷的弦终于在那一刻彻底崩裂。
随后的事，她也渐渐记不太清了。
迷雾散去，她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女儿被楚帝强行带入冷宫，沦为阶下囚。
“你何必将娮娮带走！倒不如，你直接夺走我的命！”
她唯一一次冲着楚帝怒吼，唯一一次恨透了面前这位堪称自己夫君的男人。
然而，楚帝的冷漠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竟在一瞬间希望他可以怜悯自己，她竟一瞬间，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没那么坚强，没有束缚自己一生的坚韧傲骨。
“你的命？”楚帝那时只是轻蔑的看向她，就像看待他殿前的任何一株花草，可以任其心意随意践踏。
“阿云，从你与他私通的那一刻起，你的命便已经不值了。”
喝下毒酒，或者自尽，他都不允许。
反复挣扎换来的结果，便是被他强硬的灌下各种吃食，随后便是将毒酒中原本的鹤顶红换成了另外的毒。
玉美人肆意的笑，皇后的担忧劝阻，德妃的冷嘲热讽……
她其实知道的，宫里没有人希望自己活着。
甚至吞下毒酒的一瞬，她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
即便楚帝事后再赶来，即便他眼底终于出现一丝名为绝望的情愫，她也已经不那般在乎了。
她是棋子，是工具，是个没有感情用来交换利益的物件。
那她这般如傀儡的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
“母妃！母妃！！”
耳边的声响愈来愈大，云妃的眉眼微蹙，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之后隐约透来了无数的光线。
这光线微弱稀疏，她尝试着去挣开双眼，眼眶中的凝泪却酸涩着，黏连着，让她难以看清面前的一切。
这声音，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的娮娮，她的女儿。
她心底唯一的念想。
“娮娮……娮……娮……”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口中说出，楚云璃连忙轻轻靠近云妃，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略显冰冷的手。
“母妃！母妃！！我是娮娮……我是娮娮啊！！”
今生重来，她还是第一次这般泣不成声。
她盼了无数日夜，终于可以迎来这个时刻。
如今母妃的意识已经回复了，但不知为何还是难以挣开双眼。
“殿下，让老朽来试试。”
林戚在一旁看了许久，若云妃已经逐渐有了意识，那如今久久不肯醒来的原因，必定是精神欠佳，体力被毒药消磨殆尽，实在难以支撑身体的苏醒。
从药箱中拿出几枚银针，林戚对着穴位依次扎下。
云妃先是被刺痛影响手指微动，再然后是鼻尖，再然后是眉间。
“母妃？母妃……”
楚云璃怔怔的看着，却见云妃终于缓缓深吸一口，眼睫微颤。
刺眼的光线伴着痛苦的回忆一股脑涌入了脑海中，云妃只觉得头脑酸胀，再次睁眼，入目的依旧是楚云台素雅暗淡的天。
“母妃！！”
楚云璃小心捧着她的手，轻声呼唤着云妃。她一双眉眼蹙着睁开，终于，云妃的眼瞳逐渐有了微弱的光亮。
“娮……娮？”
醒来的一瞬间，云妃错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
梦见女儿就这般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没有在冷宫忍饥挨饿，没有最终孤身一人葬身于冷宫中。
梦境与现实间隔微弱，云妃先是感受到了掌心的温热，随后感觉眼前的光亮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明媚。
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是昏迷许久了。
这些日子，在她昏睡毫不知情的这些日子，娮娮究竟是如何艰难的想法设法出了冷宫，究竟该费劲多少艰辛，这才将自身从那片漫长的苦海中解脱出来。
她的娮娮……如今真的长大了。
看着楚云璃，云妃终于欣慰一笑。
“娮娮……你，受苦了，也……长大了。”
她的女儿，如今已经这般亭亭玉立了。
明明应当没有太长的时间，她却觉得仿佛隔了几世的距离。
“母妃……”
无尽的泪水圈着思念滚滚而下，楚云璃淡笑了笑，揪起的心此番这才终于落了地。
待云妃彻底清醒，林戚这才将早就备好的汤药重新捧到了云妃面前，嘱咐她一一服下。云妃的起色虽然好了许多，但终究是大病初愈，气息微弱。
“病……吗？”
即便林戚解释许久，云妃却仍旧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她看着浓浓的汤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后一饮而下，任凭苦涩在口中反复打转。
“母妃，如今父皇特意嘱咐林太医前来诊治，当日之事一定事出蹊跷。等母妃病好后，我一定陪着母妃，在这京城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娮娮……”云妃看着楚云璃眼底的希冀，却暗自摇了头，“听闻，你快要成亲了？”
“成亲？”也不知在服侍汤药时朝露又多说了些什么，楚云璃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是了，母妃，就在下月。”
她一时觉得无比仓促，既没有提前告知母妃所嫁之人究竟如何，有没有向母妃言明，究竟为何要选严游为驸马。
母妃她……对严游满意吗？
然而，云妃并未如她所料对严游之事加以询问。她只是一直眼眸深邃的看向楚云璃，半晌，才缓缓的长舒一口气。
“既如此，那你在嫁人后，便尽快搬离楚云台吧。皇城……不适合你。”
云妃说话向来喜欢说半句留半句，她不是个善于直言之人。
“母妃，我不要离开你！”虽然并未听出云妃究竟为何要这般嘱咐，但楚云璃总觉得云妃仍旧在隐瞒着自己些什么。
不对，当日之事明明事出蹊跷！
林戚所说，在加上……
“母妃，我有事想问您。”
楚云璃握住云妃冰凉的手，不知为何，明明云妃已经彻底苏醒过来，楚云璃心中仍旧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她强行按捺住内心无数的疑惑，缓缓开口。
“母妃，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真的去见了四皇叔吗？您真的……”
真的和襄王私通了吗？
时至今日，楚云璃仍旧是不肯相信的。
母妃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会因为什么传闻的前尘旧事，便公然的在后宫中与襄王私会，还那般恰巧的被人抓住，恰巧还是被楚帝亲眼看见。
“母妃，我不相信其他人的话，我只相信母妃！母妃，您那日一定是被人引诱，这才去了偏殿，这才误入了迷魂阵对不对？林太医说曾有人派人假装苏嬷嬷到襄王府传递信件，那人一定是深谙假面换皮之道，那人一定不是苏嬷嬷，一定是别人假扮的，对不对？”
察觉到自己声音开始发颤，楚云璃更加靠近了一些，努力平稳心神。
“母妃，我谁的话也不会再相信了，父皇的误解我一定会替母妃解开，彻底查明真相！如今父皇已经交予我龙纹玉佩，我已经取得了父皇的信任，有朝一日，一定能让父皇重新……”
“你得到了龙纹玉佩？”
然而，云妃在听到楚云璃说出这些自以为更好一些的情况后，眼眸却愈发暗了下去。
在她昏睡的这些日子，竟发生了这般多的事？
楚帝……他竟然将龙纹玉佩交给了娮娮？
他竟然，想让娮娮成为自己的一把刀？一把杀人如麻、残忍杀戮的刀？
“他……他还说什么了？”
云妃双手不自觉开始攥拳，指甲嵌如掌心，苦楚疼痛顺着表面层层自掌心展开。
“父皇还说，等我与严游成婚后，便让我独立出府，赐封号。严游会成为第一将军前往边关，他武艺高强，应当也会平安无事……”
即便楚云璃所说再多，云妃心底此刻也只有无限的绝望了。
她没想到，楚帝竟然如此残忍。
他竟然，想要一点一点将娮娮消磨殆尽，甚至不惜为了给楚玙铺路，亲手葬送了女儿的一生。
“母妃？母妃？您怎么了？”
看着云妃面色愈发不好，楚云璃连忙抬袖帮她擦掉额上的汗珠。
刚准备再多说两句安慰的话，云妃却将她的衣袖轻轻推开。
她鼻尖一酸，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娮娮……母妃只希望你一件事。尽快完婚，尽快搬离京城，将龙纹玉佩……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