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不是在百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吗?如果时间没错的话,您当时应该也参与了围剿魔族的那场大战吧,我还以为如今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魔了”
在听到冬阳说落青山脉可能有魔族出没时,陈锦鲤想起了她曾在去岚宗藏宝阁内读到过,记录了有关百年前那次对魔族围剿之战的内容,冬阳的名字也被记载其中,她是那次大战中当仁不让的大功臣,也是她首次在大战中崭露锋芒,其后不久便继任了去岚宗的宗主之位。
几乎是由她一手率领剿灭的魔族,居然能在短短百年内重新出现在这世间,且不论其他,魔族生存能力实在强悍到令人佩服。
陈锦鲤的无所不知一来是靠她自己平日里对这些事了解的足够多,二来是靠身边的两人衬托,比起她对此事的侃侃而谈,陈海礁与海月的沉默,完全处于她的意料之中。
冬阳点头,对她所言给予肯定的答复。
“世间万物生灵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百年前的大战不过是将魔族赶回了它们的老巢,根本谈不上什么剿灭,只是如今已经鲜少有魔族在世间出没,久而久之便传成了魔族已经灭绝的传言,我告诉你们这些事不过是为了提醒你们,出门在外一定当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阵石在她手中犹豫片刻,无视了一旁眼睁睁看着她手中阵石的两双视线,最终属于它的归宿,仍然是毫无意外的落在陈锦鲤手上,不论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三个人里最靠谱的。
只是那两双从始至终一直盯着阵石的视线,让冬阳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似乎是把阵石做的有点太少了,完全不够三个人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要遵循的命运,如果不喜欢它未经过同意给你的安排,那就去试着推翻它”
冬阳的这句话落在三人耳中各有不同的意思,但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也没人去追问她。
“此去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们不去看看家人吗”
海月的突然开口,让陈海礁和陈锦鲤哑然,她们相互对视许久,谁都没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答案。
这里距离清河镇的位置近在咫尺,来之前陈海礁就一直想着要回去看看,自从上次离开后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她从未离开过镇子这么长的时间,她想回去,但陈锦鲤一直对此缄口不言,她也不敢主动提及此事,怕徒增伤感。
陈锦鲤对清河镇的怀念虽不及陈海礁那般深厚,但她毕竟也是从小在村子里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直到陈海礁的母亲好心收养了她,才能让她在这小小的镇子上有个能回得去的家。
她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她从不觉得自己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她和陈海礁过着完全相反的人生,她在竭力托举着自己从这里走出去,企图能够在这世间寻到一个真正的归处。
但她对养母的思念不掺杂半分虚假。
她不曾提起此事,不是因为她对此毫不在意,而是她知道陈海礁会因此伤心难过。
两人怀揣着相同的念头,却又因为顾及对方的感受而迟迟不愿宣之于口,唯有海月立于绝对的旁观者姿态,能够轻而易举的说出这番话。
“要不,还是算了吧…”
陈海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眼神始终落在陈锦鲤身上不曾移开。
“去看看吧,我也很想念她”
陈锦鲤伸手握住了陈海礁的手,温热坚实的触感无声给予她能够面对恐惧的勇气,海月跟着点头,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里传达出一种让她莫名安心的情绪,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至少,她不会是一个人。
陈海礁下意识的逃避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不是在害怕陈锦鲤会因此伤心,而是害怕自己没有面对的勇气,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怯懦,没办法直面死亡带来的恐惧。
沙滩上留下的一排排脚印被随后而来的海浪掩盖,吞没,像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
清河镇的港口的因为长时间无人使用打理。木质的地板已经开始出现泡发腐坏的迹象,踩在上面的时候地板会发出吱吱的痛苦哀嚎。
停在路边的渔船上倒是没有多大的改变,风吹过时卷起的细小沙粒懒散的窝在船舱休憩,捕鱼用的大网挂在船尾晾晒,最近接连的太阳暴晒已经晒断了不少的渔网,等这些偷懒的渔妇们终于拿起家伙事,要下海了才会发现渔网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
连接港口的一条开阔大路,是整个清河镇里人流量最大的一条街,人群熙熙攘攘,时常会有外来小摊小贩在这里叫卖些镇上买不到的新鲜玩意,从海里打到的新鲜大鱼能从小摊手上换十几块铜板,花三块能买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糖人。
以前陈海礁就总爱吃这些甜甜的小玩意,但母亲又不允许她经常跑到镇上来,所以每次都是陈锦鲤偷偷给她买来,躲在森林里吃完再回家。
现在这条大路依然开阔,只是临街而立的店铺都已经没人再去光顾,深褐色的血渍爬满了街道上的每一面墙,没了约束的杂草疯狂生长在荒僻的村落,遮盖住斑驳疮痍的地面。
一些旧瓦房顶上冒出了绿色的杂草,在重压下不堪一击的塌陷,杂草在狂欢着难得属于它们的自由。
“这里,变的好荒凉”
海月想起她第一次上岸来到清河镇的时候,天气是和今天一样的艳阳高照,叫嚷的人群充斥着敏感的神经,让她很不适应,到如今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鼎沸的人声消失殆尽,只余偶尔穿堂过的清风,躲在草丛中的虫鸣鸟叫声。
大路的两旁是已经荒废的店铺,尽头是一片居民的房屋,和店铺情况如出一辙,都已经被杂草侵略占领,看不到一丝人烟。
终于走出了镇子,田边地垄上的庄稼没了人来照顾,该枯的枯死了,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因为杂草生长的太茂盛,抢走了地下为数不多的水分而蔫头蔫脑半死不活。
从前徐大娘和一众农妇们,总爱坐着唠嗑的那颗大槐树依然雷打不动的伫立在田间地头,周遭的变故似乎并未给它造成任何的影响,只是缺少了偶尔在树下谈天说地的妇人们,多少也会有些无聊。
少了的人影变成了一个个堆在田边的坟包,里面藏着的是清河镇每一位无辜死去的村民,即便当时在被死亡的威胁下侥幸活了下来,但她们仍旧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海礁家门前的这一片小树林,能够很好的掩盖住她们的身影,从黄昏忙到半夜,她们终于将死去的所有人都入土为安。
时隔几月再来看,那些之前因为恐惧而慌乱挖出来的土坟又矮又小,即便如此,这些缺少养分的黄土上依然在很短的时间里,爬满了绿色的植被。
没人上前去把这些杂草拔下来,也没人主动打破这凝重的氛围。
直到陈海礁终于忍不住情绪,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所有力气,摇晃着跌坐在地上从小声哽咽的啜泣,那好不容易止住了悲伤的情绪又在心底蔓延,像卡在心里的一块粗糙尖锐的石头,磨人又刺痛。
海月半蹲下身子,好让她能和陈海礁平视对方,她有时很难读懂人类复杂的情绪究竟是来自何方,但她却能够理解陈海礁的悲伤。
她抬手替少女抚去汹涌的泪,将哭到颤抖的身躯紧紧拥抱,企图给予对方一些自己最力所能及的安慰。
陈锦鲤只是站在那里,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即便眼眶红肿眼眸湿润,她仍旧倔强的抬着头,不肯让濒临决堤的眼泪落下,好缓解她已经被浸泡出血丝的眼球。
陈海礁感受到到了依靠,小声的哽咽变成了大声的痛苦,这世间能够超越与爱人生离之痛的,唯有今生再难相见的死别。
“母亲,母亲,海礁一直都在想念着您”
似乎只有这样大声的哭喊,才能宣泄出憋闷在心口许久的痛苦。
“海月,海礁,我们该走了”
陈锦鲤将半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手一个拎了起来,陈海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哭到红肿的眼睛被泪水冲洗后亮的惊人,她扯起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想要故作轻松的装作对一切都不在乎。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没控制住情绪,我们快走吧”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陈海礁率先一步离开,身后的海月和陈锦鲤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神情。
到了现在,屠了整个镇子的罪魁祸首依然毫无线索,陈锦鲤就算表面上再怎么显得对此毫不在意,她也没办法欺骗自己的感受。
但愿这次的行程能够让她们有所收获。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海月突然会选择去南方的鉴天宗,按照最开始的计划,她们本该一路西行直达西北外海寻找神山,到时不但能为鲛人族解除几千年来背负的诅咒,那知晓世间一切的天道,或许会垂怜无辜惨死的苍生,给予她们生还的机会。
她没能从海百炼的秘境里窥探到事情的真相,将未来要发生的一切想的太美好,以至于危机到来之时,一向算无遗策的她也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在眼前发生而毫无办法。
那时候或许她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天真到可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