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蕴心下一跳,面上神色却是未改。
只是轻“哦”一声:“你知道了什么?”
“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了然,洛九尘垂下眼眸,遮掩住了眼神中的情绪:“我已知道莳荫花的来历,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知道你与我母亲之间的纠葛,知道是你让帝浔化身老仆将我照顾成人,知道曾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也知你为何曾经会那般厌恶我。”
没有从洛九尘口中,听到关于温如蕴与天魔的交易,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后说:“这些事是在清溪谷修养的那三日里帝浔同你说的吧!”
洛九尘回答:“是。”
她放下酒杯,看向洛九尘:“那在听完那些过往之后,你的心里又是怎样一种想法呢?”
“我…洛九尘望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才将那句话问出了口:“我想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应当是恨的,也该恨。
当年若不是为了替他母亲治愈病体,温衍便不会取走温如蕴的道脉,以致她身有残缺,常年体虚多病,便连踏入修行一途都做不到。
若不是因为他早产的缘故,严无渡就不会为了救下他母亲性命,而夺取温如蕴精心栽培的莳阴花。
没有严无渡夺取温如蕴莳阴花一事的发生,或许温如蕴的病体早就已经痊愈,也不用这么多年以来,日日遭受病痛的折磨。
无论是他,亦或是他的母亲,都欠温如蕴许多。
故而他心里其实并不奢望温如蕴不恨他。
只是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纵然这个答案或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然而温如蕴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他一句:“那你呢?这些年来我那样对你,你可曾恨过我?”
洛九尘愣了片刻,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的确是恨过温如蕴的。
临安初遇时,她曾是照亮他晦暗人生的一道光,为了追寻这道光,他拼上性命,打败所有竞争者,裹着满身鲜红与尘土,从登天梯一阶一阶的爬到了琼花台。
那时的他怀着满心崇敬,拜入温如蕴门下,原以为漂泊多年,终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渡口,从此便不用在流落江湖。
那时的他也从未想过,时间会让一切变得模糊,包括记忆里熟悉的模样,也会随着时间的冲洗,而变得面目全非。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只想要温如蕴死。
尤其是温如蕴之后,所展现出的态度,那些被欺凌的岁月,以及施加在肉|体与精神上的痛苦,让他渐渐忘却了曾经被温如蕴照耀过的温暖,心底只余下了无尽恨意。
而随着温如蕴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愈加明显之时,那抹深藏在心底的恨意,便愈发波涛汹涌,直到后来,他只想要她死。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产生的起始,或许是在他察觉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影只是他弥留之际所产生的幻觉时。
又或是在他看清心底的那道影过于完美,以至在直面她所表现出的残忍与病态时。
他心底的那抹崇敬被彻底打破。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温如蕴。
于是在肉身与精神遭受折磨时,记忆中的她已经被深埋在他心底,而残忍病态且手段凶残的她,却被深深烙印在了他脑海里。
他憎恨这个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她。
却不得不在她身上追寻着记忆中的影。
以至于,恨也恨不得,爱也爱不得。
在这种怨恨与崇敬的双重折磨下。
他的心性终于扭曲。
他爱她,也恨她,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不允许任何人杀她,可却从心底里,想将她踩在脚底,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因为到最后,在爱恨交织的折磨下。
他早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
看出了他神色中的茫然。
温如蕴只轻笑一声道:“你是该恨我的。”
洛九尘却是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听了他的回答,温如蕴略显诧异,她原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洛九尘甚至不用思索,便能脱口而出,毕竟自己曾经那样对待过他,换做是她,也当是怨恨的,可洛九尘思索了许久之后,给出的却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仿佛这个问题,令他感到纠结。
看到她脸上的诧异。
洛九尘说:“我曾经怨恨你,怨恨到恨不得杀了你,可若真要到了要动手的那天,或许我会下不了手,虽然你曾赋予我黑暗,让我沉沦在无尽的痛苦中,可你终究是在那晦暗的人生中,第一个朝我伸出手的人,我不知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所以只能放任自己被这情与恨交织的情绪折磨,如果不是后来你有所改变,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会在情绪失控之后彻底疯掉,然后拉着你一同赴死。”
温如蕴楞楞的看着洛九尘,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之人。
她一直以为如今的他,应当是位阳光开朗的少年。
正如她潜意识里,给他的定位那般,纵然失去了记忆,忘却了一切,洛九尘在她心里,也一直都是那个沐浴在春风里的少年。
她从未想过,洛九尘的心境,竟已混乱至此。
甚至已经处在了失控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