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思今不知何时出现在最前面,神情带点紧张,带点犹豫,又好似有几分笃定。太阳升至高空,分了几缕阳光到他身上,映得他双眼晶晶亮亮。
月烬辰看了他一眼,却是先转头问彻月:“做什么停下来?”
“……一时失神,教主恕罪。”彻月连忙解释,说着手里就要发力,月烬辰又抬手示意中止。
“小鬼,又要捣乱?我告诉你,不能。”
银思今眼皮动了动,仍然昂首看着他,一言不发。月烬辰的目光钉死在他脸上,两人就这么对着看了好一阵,月烬辰突然冷笑,额间冰花浅现:“噢,我倒是忘了,你姓银。”
“父亲离世后,少君念他为仙京鞍前马后,特许把他在仙境的居所保留了下来。”银思今娓娓开口,“近亲情怯,阿娘是怕睹景思人,自请离开仙京,回到了鎏金。但我知道,她的心还在那里。”
他眼眶渐红,眼底却依旧亮亮的,“我自幼丧亲父,阿娘含辛茹苦,在仙京的日子,是她自我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父亲走后阿娘就不怎么爱笑了,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可我还想让她活着,哪怕不那么开心。”
他低头想了想,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去仙京学艺,我答应你不学便是。但如果你锁了城,她想念父亲的时候不能去看看,她……她会死。”
“所以,我想请求你。求求你不要封城。”
这番话足以让闻者落泪,周围不少人都不禁抬袖拂了拂眼角。但没有人觉得那位月大魔头会因此而松口。本来嘛,再惊天动地、感人至深的故事,也不过是一个无名少年的家事,一个残暴凶恶的魔头又怎么会因此心生恻隐?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月烬辰瞧了银思今好一会儿,忽然转身走掉,只有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身后。
“啧,真是麻烦,突然又不想封了。”
就在他侧过头的那一刻,日光分明落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有精灵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起舞。
晚膳后,焰熙安步入主殿外室。镜夭并未合上房门,在房中独自品茗,见焰熙安来了,极其自然地叫了声“镜晏”。焰熙安点头回应,与她隔桌对坐。
“阿姐,在做什么?”他问。
“在分辨现下手里这杯到底是什么茶,”她笑着说,“太久没喝城里的茶了,都快记不清了。”
“……”沉默一瞬,焰熙安道:“你为什么会长居仙京?”
手中的茶杯顿了顿,“当然是为了陪着阿爹。”
他心中一紧,轻轻点头。又想到昨日在凌霄殿几乎不带犹豫就飞出的那把银剑,试探性问道:“仙京左护座,对你有情?”
“……”一阵沉默,镜夭目光移开,垂眼不答。
焰熙安瞧着她,轻弯起唇角:“那阿姐你喜欢他吗?”
“喜欢与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的。”她应道。
“……”他眸光动了动:“阿姐,你变了不少。”
记忆中的阿姐鲜衣烂漫,跳脱灵动,成天不是缠着逗趣他,就是拿根金藤在他后面追着叫“镜晏别跑”,活泼率性至极。
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依旧唤着声声“镜晏”,但却有什么东西切切实实地不同了。
“以前你从来都是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的。”他笑了笑,神色却逐渐落寞。
镜夭怔了怔,无奈地淡笑道:“人都是会变的。”她拢了拢茶杯,笑意渐浓:“我的好弟弟不也变厉害了许多吗?都成了名扬八方的洗星阁焰圣大人了?”
心中一紧,焰熙安下意识否认:“哪是什么真的焰圣,不过是糊弄糊弄仙京和月魔。”
镜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眼神像陷入回忆,淡淡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偷偷跑去城里最高的摘星台看观照镜的事吗?”
“……?”他眉头轻蹙,眼中生出一丝疑惑。
“那次我们偶然从观照镜看到了火圣和水圣的传说,看完之后你说的第一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
观照镜是除铜雀锁以外鎏金成自古便有的另一宝物,终年镶嵌于鎏金城最高台上,观史今,照八方,仙境、人间的形形色色皆尽收眼底。只不过此镜有灵,高冷神秘,所有的故事景色都是随心呈现,不为人所用。是以城里人也仅仅把它当个装饰摆设,偶尔在它有异动时搬好板凳出来街上,边吃瓜子边聊边看。
“我……”从观照镜看见双圣的事他自然记忆深刻,却一时并没有想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在听到“火圣”二字时胸中跳了一下。
镜夭笑道:“你说,‘火圣’这名字不太好听,相比‘水圣’就少了几分雅。若是你来取,就会改“火圣”为‘焰圣‘。”
“……”
她抬手给焰熙安斟了杯茶,又给自己也添了一杯,继续道:“阿爹也知道。他知道的时候笑得无奈又开怀,说不愧是他的儿子。”
鎏金始姓本为“金”,焰熙安的父亲继任城主后,常寝食难安,总觉族姓太俗,辗转思量后终是力排众议,改“金”姓为“镜”,取“以史为鉴,观照未来”之意。
焰熙安瞳孔缩了缩,心跳加快:“阿爹他……”
“所以我才说,阿爹走得安详。唯一可能有点遗憾的,就是他的孩子虽然活得好好的,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来看他。”
胸中有万顷波涛滚滚而来,他已然红了眼眶。
镜夭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偏头看向殿外:“你看,鎏金人如今也生活得很好,与之前没多大不同。像银思今这样的少年,还有很多。”
“阿姐虽然不知道你这几年去了哪经历了什么,但镜晏,你其实不必……”
你其实不必活得这么辛苦,恨得这么痛苦。
焰熙安心中一动,七年前体内经受的那阵钻心入骨的疼痛突然像在此刻复苏,他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
却是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我明白,阿姐。我分得清。”
他站起来,微微朝镜夭俯身:“月魔心思未明,确认阿姐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阿姐早些休息。”
镜夭微笑点头相送。
不一会儿,她又听到门外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眼也未抬地问道:“怎么回来了?”
“……”来人并未出声,镜夭疑惑望去,微讶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