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晚酬把剩下不多的银骨粉都留给了银筝。
他去解他腰带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瞬间有点分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指腹轻颤着抚摸银筝的伤口,银骨粉滚过他们二人肌肤相触处时,引得他心脏一阵阵无声地战栗。
蠢蠢欲动。
可他不能亵渎啊,这是他最尊最爱、也是最对不起的人留下的血脉啊。
他别过头去,目光像能透过银筝肩膀的衣料,看向他左胸的红色胎记。
银筝是在银晚酬斥盈着皂荚香的怀抱里醒过来的。他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对上银晚酬向下垂着的狭长眼尾。后者用臂弯托着他,立马想抽出一只来查看他的伤势。
“别动,”银筝微微挣扎了下,“再抱一会儿。”
银筝蓦地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板正着一张秀丽的脸看他练剑,再苦再累也不为所动,哪怕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也只是能换来她的一句“继续”。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割破手心,母亲脸上才罕见地掠过一抹心疼的愧色。
而那一次,银筝对母亲神情的印象,比他手心疼痛的记忆深刻得多。于是年幼的他自然而然地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用越来越多次的“不小心”换来母亲转瞬即逝的柔情。
记忆中,他总是需要这样,用一身的伤来换他想要的情意。
对母亲如此,对银忱和银扬如此,对银晚酬,也是如此。
“等我好了,”银筝笑了,“你是不是就不愿意这样抱我了?”
银晚酬下颌绷着,没有答话。
其实银筝习惯了他总是不答话。他们二人之间,总是他自己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而银晚酬只是听着,银筝甚至猜不出他对自己说的每句话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是我第一次真的迎击精怪,”银筝接着说,“好痛。”
“……”
银晚酬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呼吸的起伏重了些,托着银筝肩膀的那只手,拇指微不可查地拂了拂他的鬓。
“晚酬,我知错了。”银筝皱着眉,从来没有和人道过歉的他此刻别扭地说出了“知错”二字,“我和日魔已经摊开了揉碎了讲,我、我不再做他傀儡,也不需要他给我假壳子让我剿灭。我也不要什么仙君之位了……”
“我知道。”银晚酬深沉的嗓音终于响起。
银筝一怔,“你……知道?”
“……嗯。”
被人告知银筝暗地里和日魔勾结的真相时,他是震惊的,也是痛心的。
可却恨不起来。
师父的死不是他的错,少主的失踪也不是他的错。他错在懦弱,错在不知如何担起守护苍生的使命,错在听信谗言,误入歧途,把鎏金城人命视如草芥。
可七年前那天晚上的那个怀抱仿佛命中注定,把他们二人紧紧连在了一起。银筝已经够碎了,银晚酬不忍再继续撕毁他。反过来,他想缝补他,让他愈合。
“……所以,你说,无论如何都要护我,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与你的信仰背道而驰,而你就大发慈悲地用最温柔的方式阻止我?
银晚酬的喉结干涩地滚动着,“ 不是”说不出口,“是”更说不出口。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啊?!”
空气仿佛一下收紧了,乌云飘过,笼罩着整座村庄。月色尽数被暗夜吞噬,风意消失殆尽,留下肃杀之气在院子里绞成一团。
床上的母女一夜之间经历了各种复杂多变、大起大落的情绪,此刻终于精疲力尽,相互依偎着昏睡过去。
于是银筝的那句质问仿佛也随着月色和清风被带走了。
银筝被气笑了:“算了。反正你从来没回应过这个问题。”
“银晚酬,我和你会死在这里吗?”
“我们会死在一起吗?”
已是后半夜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疲惫感止不住地袭来。他手伸进衣袖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生怕还没听到回答就先睡过去了。
银晚酬冷静道:“不会,仙君有神祖庇佑,福泽绵长,岁在千秋。”
哄我。银筝想。
“如果此时此地马上就要死了,”银筝忽略了他自认为银晚酬敷衍他的说辞,突然孩子心性大发,“下辈子投胎前孟婆让你许三个愿望,你会说什么?”
“……”
什么投胎,什么孟婆,全都是人间自己杜撰出来自我安慰的美好传说。仙境人本不该崇信这些,堂堂仙君为了套心上人的话,也真是豁出去了。
“我先说,”银筝强打起一缕精神气,迫不及待,“第一,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打败一只精怪。”
银晚酬轻点了点头。
“第二,”银筝在银晚酬怀里动了动,偏头指着床上睡熟过去的阿杞,“我希望有人也能对我说,只要不哭,就是最勇敢最厉害的。”
不需要再千方百计、遍体鳞伤地获取母亲的认可,不需要再为了所谓的仙君之位患得患失、风声鹤唳。
只想开心地笑,肆无顾忌地活。
“第三,”银筝再偏回头,屈起右手食指去摩挲银晚酬的脸,感受他白皙面颊上细细软软的绒毛。
“我想听你说一遍,你爱我。”
银晚酬怔怔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末了又消散不见,似是幻象。
他转过脸,不再看银筝。
“你呢?”银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