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夜终于彻底寂静,天际边不知何时挂起一轮冷月,照得院子里又白又亮。
银筝双目昏眩,如离水的鱼重新入海,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后,眼前才渐渐清明。
他第一件事是去寻找银晚酬,视线匆忙环顾后才发现银晚酬单手撑地,倒在不远处。他近乎连滚带爬地向他奔去:“没事吧,嗯?”
银晚酬摇了摇头。
“不是说一招毙命吗!你是不是犹豫了?”
“我……”
“蠢货!银晚酬!”银筝生气了,剑眉拧起来,星目里湿光点点,“伤哪了?!”
不知是过于生气还是在害怕,他浑身发抖,手上还沾满了墨鱼精身上粘稠的液体,只能掀起白色衣摆的一角罩住自己的手,再摸上银晚酬的脸。
银晚酬紧了紧眉看他,反捧上他的手背,沉声安抚:“我没事,仙君你——”
“又是一场主仆情深是吧?”清亮的声音凉飕飕地扫过来,瞬间荡开了银筝心中刚刚腾起的侥幸欲念。
银筝一怔,喃喃重复:“主仆?”
“是吗,原来拼死相救只是因为主仆吗……”
他有些失魂落魄,被银晚酬握住的手颓然落下。
突然一只手又拦在他胸前,沉声问:“月魔阁下怎会来此?”
月魔?!
银筝回过神,抬头一看,果然是那茶发蓝衣,冰剑高悬的当世魔君!
是他杀了墨鱼精?
银筝瞬间敛去所有复杂的情绪,轻轻一掌反打开银晚酬的手,撑着清浊站起来,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形和语调:“月魔阁下。”
不论如何,他仍是仙京之首。在外敌面前,他不能退缩。
在爱人面前,他更不会只顾自保。
“别叫了,”月烬辰毫无耐心地摆了摆手,“银筝,你这算什么?亲自下凡旁观自己种下的恶果,这感觉让你很爽是吗?”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两人,皆伤痕累累,狼狈不堪,“旁观还不够,还要亲身体会么?”
“银筝,你是不是有病?”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银筝被他讽恼了,莫名其妙地问。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不是最清楚吗。”月烬辰负着手绕到墨鱼精身后,“这恶心的东西充其量就是个五境阶。银筝,五境阶精怪就能把你打得个落花流水?看来这几年,你真是毫无长进。”
像被人戳到了最深最痛的伤口,银筝心头股股往外冒血,这血还是满腔怒火灼烤出来的。
“你还没资格妄论仙君吧。”银晚酬维护着银筝,“仙君仙力深厚,为……”
月烬辰不带任何眼色地瞥了他一眼。
“……为救晚酬,才一时不察,被那狡诈奸猾的墨鱼精所伤。”
月烬辰冷笑:“是吗?”
他这句诘问是对银筝说的,银筝充耳不闻,又自掌心托出一小瓶新的银骨粉,扶住银晚酬的胸口,面色不改:“先治伤。”
月烬辰对眼前的一切烦不胜烦:“银筝!你勾结日魔大规模进犯人间,鎏金人也被你害得不轻,你到底想干什么?银忱这条命给你,就是来让你做这些龌龊事的?!”
银筝正在上药的手指一顿,还没完全听明白月烬辰话里的意思,眼神先下意识瞟向了头顶的银晚酬。对方依旧沉静着脸色,没什么表情,但银筝正覆在他心口上的手明显感知到他的心跳加快了。
“仙君,”银晚酬低声说,“人间……?”
“我没有,”银筝手上的动作继续着,“下来寻你之前,我与日魔就分道扬镳了。”他抬眸静静地看着银晚酬,“你若是不知道我和日魔的关系,我可能还会继续自欺欺人。可月魔这么一闹,我才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我就再不想让你失望。”
“我宁愿身败名裂,维护你一尘不染的正道赤子心。”
银晚酬目光闪烁动荡,似有东西喷薄而出,灼人滚烫。他苦笑一声,“我这赤子心,也并不干净。”
用他师父的命换来,用仙京无辜之人的命换来。
只沉默一瞬,银筝便笑得梨涡深深:“那我们便一起,同这淤污万劫不复。”
“……仙君?”
“我们救人去吧,银晚酬。”
也不容对方回答,银筝站着想把他扶起来,“我先出村庄去看看,你在这养伤,等过段时间——”
“我和你一起走。”银晚酬毋庸置疑。
“……”银筝搀着他,顺势靠在他的肩头,“也好。”
“我说过让你们走了吗?”月烬辰十分不悦。
正当此时,银扬从天而降,稳稳当当拦在二人面前,鬓角还渗着汗,一看就是匆匆赶来。
“下次能不能别乱跑了,银筝!”银扬一落地,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两军对峙,又是一番熟悉的桥段。
“我毫无耐心,”月烬辰道,“来一个我抓一个。仙京的人我全都抓完,你们就等着看这世间生灵涂炭,神祖降下惩罚之火吧。”
“阁下对仙京的事未免了解太多了些。”银扬道。
“我了解的远比这些更多。你们要是不想死得难看——”
“银忱。”
月烬辰的狠话放到一半,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