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银筝想了太多这个名字,如今又被银扬这么猝不及防地叫出口,脑子里像有一根弦“嗡”地一声绷直了,连带着声音也僵了。
“银扬……你……喊什么?”
银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月烬辰的反应,“银忱若是在的话,”他突然转过身,面朝银筝,脸色难看,“知道你做了这么多违背遗训的事,会不会追着你砍?”
“……”
银筝脑子里的弦已然绷紧到极致,听完银扬说的话,先是骤然被一指弹松,然后“啪”地一声,彻底断开。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哑:“你,你都知道了?”
“听见了。”
“……银扬,我……”
“算了,”银扬抬起梦逸剑鞘,抵住银筝几欲靠近的身形,“这几年命运给我的当头棒喝,不差这一件。”
银筝胀着眼眶,无言以对。
“你回仙京去吧。人间的事我来处理。你回仙京,向神祖领罚去。就算你是仙君……”
“我知道,我会的。”银筝道,“但不是现在。人间大乱这件事,我也要管。”
“你能行么?”银扬真心诚意地皱起眉发问,“打起来我不一定护得住你。话说回来你的仙力怎么……”
银筝没说话。
在这须臾的安静里,月烬辰痛骂自己的心软,竟容忍他们在这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他沉下眸子,素指微扣,眨眼间就将银筝和银晚酬绑了起来。
银扬警惕地回过身:“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他回去领罚吗?我帮帮你。”月烬辰漫不经心的,“我还是那句话,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银扬睁大了眼:“我怎么知道你不会……”
“我要是想杀他,你就是一天十二时辰寸步不离地挂在他身上也拦不住。”
是这个道理。
银扬咬着牙权衡一番,转头恶狠狠地对银晚酬说:“给我护好仙君,流一滴血、断一根头发我都会杀了你。”
银晚酬身子被反绑着,和银筝分坐两处。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施展全力保护银筝,也知道银扬是冲着他出气,却还是认真回答道:“无须左护座多言。”
“你们先走,我看着你们走。”银扬目光肃肃。
月烬辰哼了一声,也不使唤冰魄,一手抓一个衣领,蓦地腾空,果真朝仙境方向飞去。
银扬蹙眉向着他飞走的方向凝视了许久,才低下头轻扬了声口哨。有上仙从不远处飞来,道:“左护座,仙君呢?您让我们先在空中待命,我们以为……”
银扬没答,反问道:“方才来的路上,有人说看见水圣大人也因为人间的事出涧了?”
上仙一愣,努力回想一番才想起来:“正是。水圣大人已在人间辗转多日,四处救伤。”
银扬颔首:“现下人间哪里动乱最严重?”
***
月烬辰带着两人回了仙境,但并不是直接去的仙京。
他把两个人一路提进鎏金城,直接关在城主府北殿,就像当初焰熙安意欲关彻月他们一样。
一路掠过鎏金城的金砖碧瓦,银筝被晃得失神,耳朵嗡鸣作响。他想低着头错开这些刺眼的光,却发现街道上的人抬头向他看来的目光,愈加冰痛割人。
冷漠、不解、痛心、怨恨。
这是他的所作所为败露之后,提前遭受的第一场凌迟。
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等着他。
“眼睛疼吗?”
月烬辰高高在上地坐在北殿问他。
“银筝,我问你疼吗?”
疼。不仅眼睛疼,心也疼,手掌也微微有些酸痛。
那是刚入鎏金城时,银晚酬就开始紧紧握着他的手,直握到肌肉有些僵硬的酸疼。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这整座城的人跪地求饶。”月烬辰见座下人丝毫没有反应,话越放越狠,“你哄骗他们数年,意图拖垮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看看他们是想用剑一刀一刀剜掉你的肉,还是想用簪一下一下扎死你。”
“月烬辰!”银晚酬听不下去,开口制止他,“仙君就算有错,也应当让神祖来罚,你一个漠央魔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妄想用私刑!”
“私刑?”月烬辰站了起来,“怎么,鎏金人的命在你们眼里真就如同草芥?如果连受害者都无法向加害者复仇雪耻,这世道还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
“银晚酬,别忘了是哪片土地育养你栽培你!我跟你说话都嫌脏了我的舌头!”月烬辰恨恨道,“你还真别出头,等你们跪完全城人,把头磕得皮破血流,我首先杀的就是你,把你的尸首挂在城门口示众都难慰我——”
都难慰我娘亲的亡魂!
月烬辰话没说完,直接一个迈步冲下来钳着银晚酬的脖颈向外走,“私刑又怎么了,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滚出去受刑!彻月!把全城人都叫来!”
彻月站在门口,应了一声“是”。
正欲出去,又听月烬辰含着一口怒气道:“等等!……别惊扰他。”
转过身去,却见月烬辰眉眼仍肃杀冰冻得可怕,眸光却在想起那个人的瞬间难以察觉地柔和了几分。
那日月烬辰从银思今和银青览处得知人间动乱之事,以为是仙京联同万刍岭谋划,气得浑身发抖,幸得焰圣大人劝慰,他家教主终是冷静几分,让下人上了晚饭,若无其事地陪焰圣大人用完,又面若冰霜地抱着被下了药的人回东殿安置好,才转身奔去仙京算账。
“……教主,”彻月不忍打断这间殿内好不容易有的片刻温柔气氛,却也不得不实话实说,“焰圣大人现下不在鎏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