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人间大乱,日魔依旧隐在暗处不现身,只派了座下所有得力精怪倾巢而出。最动乱的两个地方,是最靠近仙境的吉里镇,和最令世间精怪垂涎的红涯镇。
日魔对仙京的敲打震慑之意,可见一斑。
万刍岭的精怪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银扬从仙境一路厮杀,终于在红涯镇城郊外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人柔弱无骨,正用绵薄的灵力把重伤之人一个个运送进山洞里,素色青衣不知道染上了多少人的血。
银扬走进山洞,就看见伤重待救的人被安置在一旁,已被初步疗愈的人又被安置在另一旁。
那人还在忙着救人,肩上伏着一名老者,老者看上去被钳断了两只手,黑黝黝的伤洞处血流不止,眼看就要失血而亡。
那人皱眉看着触目惊心的断手,闭了眼舔上去,不一会儿血竟止住了。站起来把老者扶到边上时,余光才瞥见有人进洞里来了。
这是那人在这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能站立着走进来,便把他也当成了来求援的伤者,只是伤势较浅。那人于是道:“公子既能直立而入,许是伤得不重,便先在一旁候着吧。”
银扬顿了脚步,没再往里走,只是蹙眉看着那人忙前忙后,听着那人语气轻喘。
半晌,他才叫道:“水圣大人。”
那人正在动作从未歇息过的手一滞。这个声音不需要回头去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左护座来这做什么?”
银扬把梦逸别回腰间,走近道:“我……我只是来看看水圣大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不需要。”水圣斩钉截铁地说,“左护座应该履行好仙京之责,到外面去。我这儿没什么需要到左护座的。”
这也许是实话。精怪虽爱吸食活人精气,也爱滥杀人,但对这些人最终死还是活并不在乎。甚至于这些人再活过来一次,它们就还能再吸食一次,反反复复。某种程度上,凡人能死而复生,它们还求之不得。
所以并不会特意来阻挠医圣救人。
银扬嘴唇微张:“我担心……”
“我说了不用,”水圣停下动作回过头,“你在这想看什么?看我和其他人肌肤相贴?”
银扬这才意识到什么,别过头去,匆忙解释:“我没有。”
水圣乃创世神血水所化,以□□愈人,免不了要和伤患有肢体上的接触。
六年前,镜夭和他并肩坐在银临仙京的朦胧星空下。那时候银扬的舌头在镜夭的精心照料下已经痊愈了大半年,他虽没了之前的开朗洒脱,却也对镜夭心怀感激,有着特殊的感情。
因而镜夭邀请他做什么,他很少推辞,只是默然坐着,极少开口说话,总怕一开口,控制不住的嘲讽语气会令对方不快。
那夜月色极美,夺目到星星都失神。镜夭不知为何也精心编理了发髻,髻上坠着海棠红流苏,朝着银扬看过来时,银扬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星星。
她问他:“银扬,要和我一起修水圣大人的疗愈术吗?”
她和镜晏从观照镜窥见的医圣秘术,一直念念不忘。
“水圣大人的疗愈术,要么断情绝爱之人独修,要么两情相悦之人同修。”镜夭朝着他的方向笑,眸子却是垂着的,海棠红流苏把半边脸都映红了。
银扬微愣:“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她把流苏从黑瀑般的发间取下,呈在手心递给银扬:“因为,我早就失去独修的资格了啊。”
银扬长到十七八岁,一心扑在剑术上,单方面和仙京的其他仙子都不熟。似乎有听银筝说过,有很多像佩佩一样的小仙子仰慕他,但他那时候太春风得意,理所当然地把“仰慕”理解为对天赋和武艺的崇拜,愣是没往感情方面想。
以至于那天后半夜,他把镜夭送回了房间,又自己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间,手中还握着刚才没多想就接过来的流苏,也不点灯,在榻上坐到犯困,也没想明白镜夭话里的意思。
只是第二天醒来时腰酸背痛,发现自己昨夜竟然就这么歪着身子睡着了。枕头和被子都有些凌乱,长衫也皱着,只是流苏还好好地躺在手里,甚至被他握得太紧,还有些微微发热。
银扬不知所谓地眨巴眨巴眼。那时候有镜夭开解,他已经没那么恨银筝了,而这种事除了银筝,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
于是他简单洗漱,出门去了。
谁知这一去,便是长达六年的误解与错过。
等他想通,镜夭却不要他的回应了。再见她时,她一改金衣为青衣,金鞭也已取下,神情淡漠,好似无欲无求。
他也是今日见到了方才确定,当世水圣就是他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人。
也许,她真的独修成功了。
所以每一次,即使他痛得心如刀割,她总能无动于衷地让他离开。
“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更不会轻犯你。”银扬从飘渺无极的回忆中努力挣脱出来,又一次尝试抓住眼前人,“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
“镜夭,我还是要说,我愿意。”
我愿意与你同修。你我生疏隔阂了六年,我还是会无数次在梦里拉住你的手,告诉你我愿意。
他越走越近,不顾镜夭还抱着个女孩,走过去要拉她的手。
不要在梦里,而要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