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正进行到气氛浓烈处,人们情绪持续高涨着,欢呼声、鼓掌声不绝于耳。突然一阵阵锣鼓声铿锵响起,噼里啪啦沸反盈天。
“愿来年,不苦不累,十全十美!”
“愿来年,不苦不累,十全十美!”
在这绵延不绝的朴素祝祷声里,月烬辰一手撑着厚重的墙,整个人俯下来,眼中恨意滔天。
一墙之隔,仿佛就隔绝了所有的温馨与美好。
他一字一句,喷着毒蛇猛兽般鸠湿的气息,仿佛每一个音节都狠狠地咬在焰熙安的喉颈致命处。
他说:“他死了。”
他死了。
不远处的夜空突然“轰隆”一声炸响,焰熙安以为是道惊雷,伴随着月烬辰落下的话音,顿时劈得他六神无主,周身透凉入骨。
“是、是你……”他喃喃着,仿佛并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眼神是涣散失焦的,所以也并没有看清月烬辰脸上的痛苦。
可是月烬辰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在持续不间断的轰隆声中机械般地退离焰熙安几步,面容隐在了斑驳树影下。焰熙安仰着头也寻不到他的脸,他的叶眉桃目,痴缠眉眼。
他眼睁睁看着月烬辰退后,再转身,最后一步一步地走远,走掉。
离开了他,未回头看过一眼。
不回答,也不回头。
焰熙安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发麻,浑身血液发凉。忽地头顶又是一声巨响,他下意识抬头,原本痛苦和迷茫到失神的双眸骤然被点亮。
那是原本城里人打算在晚宴结束后放给他们的彩色烟火,阵阵绚烂,却也一线一线,堕黑消散。
可惜他们两个人,一个失魂一个远走,谁都没有真正地抬首欣赏过。
更没有在这浪漫缱绻的火树烟花下,共拥一段耳鬓贴磨的陈情与剖白,共赴一场热烈默契的亲吻与欢爱。
也正像他们两个人,短暂地贴近过,融合带来强烈的明亮和绚烂,整个人都绽放。他们以为这是永恒,可到底是煊赫一时,稍纵即逝。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他们好似互相剜开了对方的心,看到了里面的溃烂,听到了曾经绝望的哭喊。他们都本以为可以去触摸对方的伤口,去抚慰对方的疼痛,却没想过在揭开烂疮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再靠近的资格。
焰熙安站在墙边树下,放空地盯着亮夜。终于、终于,他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双耳,慢慢蹲了下来。
怎么办。
可是早该想到的。
月烬辰回到北殿,整个人伏在桌上,指甲陷入掌心,力道之重,深得攥出了血。
早该想到的。
他当时在仙京是为什么会阻拦自己、自己缘何把他带过来、又为什么要接近他、他又为什么要去漠央山……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些本是温暖的、暧昧的、甚至放肆的相处回忆,如今想来就像是刀尖起舞,美酒淬毒。可怜他沉溺其中,只看得到吃得到其中的香甜滋味,却忽略了埋藏其中的危险与辜负。
他好恨自己。又一次地假信于人,又一次的背叛,又一次的……心如刀绞。
比盛怒更难熬的是生疼。
为什么偏偏是他?
“教主。”
彻月不知何时从银思今家里回来,此刻站在堂下。他已然是月烬辰座下最通透的助力,甚至无需多问,见到月烬辰如此阑珊的模样,便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月烬辰半点未应。
彻月叹了口气:“我早说过杀了他。”
“彻月,”月烬辰突然从臂弯里抬起一张脸,此刻仿佛被震惊、不甘和心碎煎熬得苍白,却仍掩不去其中的俊美狠戾之色,“银思今怎么样了?”
“……今日我强喂了一点流食,已经睡了。”
“他还在怪我?”
“……他不敢,教主恕罪。”
月烬辰蹙起眉头:“你做什么对他这么好这么上心?他是你什么人?”
彻月顿首,不知如何作答。
“你们在漠央山下求见我,说要毕生效力于我的时候,个个声称自己失去记忆飘摇无依。我念你们几乎与凡人无异又重伤初愈,未曾有疑——除了你彻月。”
彻月脊背陡僵。
“你体内有仙力。虽然重创后削弱了不少,可我仍能察觉到。”月烬辰双手撑着桌案站起,眉目凝肃,“你真的把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吗?”
他心绪本就冗杂纷乱,被人欺骗和背叛的感受令他几乎咬碎了牙,此刻更是不管不顾地迁怒到了下属身上。
“教主,”彻月定定瞧着他,神情哀痛,“一身仙力非我所能选择,来日若教主需要,彻月愿剥皮刮骨伏跪奉上!属下绝不敢欺瞒教主。”
月烬辰看着他的脸色,越发怒火中烧:“你可怜我?”
未等彻月回话,他自顾自接道:“没那个必要。一个男人而已,我还不至于毁了。”
一个男人而已。
他闭上眼睛,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风骨柔情。墨发红衣,殷唇水眸。
想着他们于长夜里的欢驰与黏合,还会下腹胀热,心惊肉跳。
怎不至于。
他复又颓唐地坐回椅子里,以手覆眼,茶发垂落,良久不见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