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开始风呼雪啸。焰归宁将缝补到一半的水青衣裙举到跟前问:“好看么?”
洗星阁没有镜子,只有湖水。焰熙安极力按耐着心中的急切,顺着她的话回答:“好看。”
他并不害怕她,他总还觉得这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姑娘。可是当他回过神来,看着焰归宁颇有兴致地比着那件衣裙时,他才发现,他才意识到。
那件衣裙明显太长,不是她的身量——在形态上,归宁应该从来没有长大过。
这个结论让他悚然一惊。他不知道是因为她修习了什么法术而永驻此态,还是因为她自己选择再也不要变成另外的模样。
人生若能如初见,愿留眉目与当年。
她是在等什么人?
“我原是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焰归宁如视珍宝地将那件衣裳重新叠好,她坐着看焰熙安,“可我猜你等不及了。”
她忽而站起身走过来,步子竟是焰熙安从未见过的轻快。
焰熙安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心中微惴,掖在被褥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不会,她不会伤害。不会伤害自己。
“人间有一句话,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扶着焰熙安躺下,“可我不从这命。”
“……?”
“你活着,这是命。”她伸出手,隔着衣衫覆上焰熙安的腹部,“你心之所爱活着,这是幸。”
这是她当作七年主人的鎏金人。可是七年前她叹着气救活他的时候,是想把他当成小丑,当成玩具,当成试验品。
世人已负我,我定逆其道,诛其心。焰归宁创造了三尸洗星术,凡是要求生,必得先求死。
这是她对人性的报复和惩罚。她要惩罚这贪婪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人世,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罔顾恩人性命的人世。
而焰熙安那夜命悬一线,自身难保,偏要多管闲事把在池水里闭关的她捞起来。当她看到这个少年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把这场痛快的报复变成更有趣的游戏。
送上门的猎物,何乐而不为?
她救了他,也毁了他。她把三尸洗星术移接到这个少年身上,她要看他抉择,要看他挣扎,要看他痛苦。
为了水圣,她已违背神祖誓言,万劫不复。可是换个人来呢?换个人来又会怎么做?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爱人死在咫尺?他焰熙安也不能。为了仇恨,他将与她殊途同归。
世人皆求医圣救人,可医圣也有温热心七窍情。
医圣也要杀人。
“归宁……”焰熙安无法动弹,心神猛颤,少女的动作随着他的呼唤而顿了一下。
他摸不清焰归宁要做什么,可哪怕即便是要死,他也还心有戚戚。他说,“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
天雷劫是被月烬辰召启的。对于他所拥有的能力,银筝和仙京众人已经麻木了。
在仙京,他似乎,无所不能。
电闪雷鸣,银藤电行云流水地捆住年轻的银临仙君。紫黑云下的银色闪电唰唰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一道天雷劫……落……”修史仙人的声音再度颤巍巍地响起。
银筝低着头,紫光混着银光打下的那一刻,他浑身痉挛了几秒。
此番场景半月前才见过,如今又在仙京重演。
这是仙境之大劫!
“第二道天雷劫……落……”
银晚酬死盯着银筝的背影。在第三道天雷劫落下之前,他忽而转过头将银扬的手腕攥得血红。他对银扬低声说了几句话。
话毕一瞬,银扬的脸被第三道紫光映得惨白!
月烬辰看出些端倪,他还没来得及过去问银扬发生何事——
一道黑影猛地冲了出去!
这风驰电掣般焦急的感觉太过熟悉,月烬辰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怒喝:“银晚酬,你找死!”
银晚酬今日就没想过活着走下凌霄殿,他知道月魔不会让他活。但是他可以死,银筝不可以。
这是第三个在天雷劫下替罪人挡劫的傻子。紫色的光砸在背上不是锥痛,而是灼烧肺腑般的痛。银晚酬竟还有力气笑出来,他抱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银筝,眸光很专注。
专注得不要命。
“阿筝……你……醒醒。”
他仙力低,天雷劫不会放过他。可是他还是要开口说话,每说一个字,就要痛得抽搐几下。
滑稽至极。
“阿筝,别睡……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银筝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对他的执念太重,银晚酬既然说了有话要说,那他是一定要听的。于是他睁开了眼。
可是他睁开眼,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让开……”身下的人同样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