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在诊脉后退下,年迈的脚步声蹒跚远去。
殿中再度恢复阗寂,燕琅玉缓坐了起来。
在一旁伺候的刘安走近看了看他,为他又披上一件御寒的裘衣。最近他身边都是这个叫刘安的内侍在伺候。
刘安日日与他相对,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落在他的面目上。
人如其名,琅玉。
颜如冷玉,湛若冰雪,很有一派清冷威严之貌,宛如画中仙人。只是此刻狭长微挑的两目却失焦无神。
燕琅玉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太医说,毒入五内,目力和听力也不免会受到些许影响,好在鸩毒刚饮下不久就被灌了许多催吐的汤药,保住一命。
刘安不禁又开始怀疑起新皇大费周章救了此人的用意。
燕琅玉眼前是一片模糊虚影。
墨玉地面,明黄帘帷。依稀辨出他下榻处是座堂皇的殿宇。
有些熟悉,又似陌生。如一场大梦。
大概是三月春桃初绽,送入殿内的微风料峭犹寒。
他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裘衣。
刘安给他端来一碗姜汤,刚温过,正要亲自喂他,却被他温声拒绝:
“多谢你。我自己来吧。”燕琅玉纵在病中,举手投足间依然风度温雅,是深宫养出来的礼教,绝非寻常佳公子可比。
刘安微怔。
奉皇命做事,他本不必听他的,但还是听了他的,将汤碗谨慎小心放在案头。
刘安淡淡笑了:
“殿下,您还是没有想起来吗?”
燕琅玉两目无聚,望向窗外的明媚春景,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
须臾后,燕琅玉茫然地轻摇了摇头:
“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事……和他的事,再讲一遍给我听?”燕琅玉问。
刘安应声,很流利地答:
“殿下,您本是忠烈侯府的公子,思慕皇上已久。老侯爷疆场殉国,皇上念及忠良后嗣无人照顾,便成全您的心愿,召您入宫伺候,封‘懿王’。”
“皇上说了,您病体未愈,还是先将养身体,不必急着侍寝。”
谈到“侍寝”二字,燕琅玉表情有些不自然。纵然视线不明晰,他也的确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名内侍在抬袖拭泪。
那个人叫“承福”,据说是自小就跟着他伺候的。
区区一名忠烈侯府的公子,为何会有大内的太监陪侍多年?
燕琅玉忍不住问:
“承福,是这样吗?”
“殿下……”承福声音微颤,确实在哭。
刘安回头瞥了承福一眼,目光中不乏警告之意。
承福吸了吸鼻子,才说:“是这样,殿下。”
“那你为何哭泣?”燕琅玉眉心微蹙,望向承福站着的位置。
“……殿下夙愿已了,老、老奴是为殿下感到高兴。”承福含泪道。
刘安顺着话头赔笑:
“是呀。皇上隆恩浩荡。这两日朝事繁忙,待皇上处理完机务就来见您。”
“皇上忧心殿下玉体,好几宿在榻前亲自守着您呢。”刘安说着,渐渐压低声,“从前,您和皇上常在这座承恩殿中……良宵燕婉。”
燕琅玉沉默片晌,道:
“是吗。”
“多谢皇上挂怀。”
原来自己从前是这么爱慕一名男子?对方竟还是当朝新皇?
按说如此情意深重,可他怎么半点都想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