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页先生还没讲到。”晏淮玉突然出声道。
“我就是随意翻翻。”裴序隐着笑意回道。手上却没停,这笔搁不在这页落下,就在下一页落下了。
不一会,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响起。
一只白的有些透明的手伸过来,从他的衣袖处接过那块摇摇欲坠的笔搁,拿在手里紧握了一下,才又放到他桌子的中心,十分安全的地方。
“这个要放好。”晏淮玉道。
他的声音这会明显带了些不悦的语气。
“好的,劳烦晏郎君了。”
裴序道了谢后,将笔搁放好。
这样想来,他之前几次去晏淮玉屋里的时候,那里好像确实没什么摆件,连他时常用的香炉也是铜器。
“小家子气,不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吗,碎就碎了。”
这声,不用猜都知道是季棠辛,他此刻一副完全忘了昨天那出戏码的样子。
季棠辛今日原本不想来,他昨天回府就跟祖父说学孰不上了,反正这些书册他早就会了。也就是那两个傻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学启蒙的知识,不嫌丢人。反正这热闹他不凑了。
谁知道他祖父居然说什么,人家请的是贤安先生,他去学学也有好处,非要让他来,所以今天不就来了嘛。
不一会,贤安先生与随侍小童缓步进来。老先生头上用竹枝束发,穿着交领清凉的大袖长衫,拿了把小蒲扇在手里摇着,一副恣意随性的模样。
昨日的事他也有耳闻。看几位小郎君已经把课业书册展开了。
他却道:“今日不谈书册上的事,咱们闲谈如何。”说完也不等几人回话,继续说,“那就,老夫讲个故事起头。”
“说是某个乡野小村,村里有个小孩名叫竹衣,他母亲早逝,父亲为了更好的养育他,便给他重新找了个继母。这个继母后来给他生了两个弟妹,父亲每日忙于生计,四处去给人做活,对竹衣也渐渐不怎么上心,安心把他交给继母……”
“然后他继母对他不好?!”季棠辛忍不住出声猜想道。
贤安讲故事都是不紧不慢,语速平和。这会被季棠辛打断,他也不生气,安抚道:“哈哈,季小郎君先听老夫说,说完就知道了。”
贤安轻摇着蒲扇继续道:“竹衣的继母其实对他很好,至少刚开始对他是特别好的。可是后来多了两个弟妹,继母的目光就不怎么放在他身上了,吃穿用度总是多为自己亲生的儿女打算,但也不算薄待他。”
贤安接过身旁小童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砸吧着问道:“怎么今日的茶水有些淡。”
“先生最近有些眠浅,故而茶水不宜太浓。”小童低声回道。
“哎呀,贤安啊贤安,如今你的护书小童也能管你咯。”贤安自嘲地笑道。
这么一来二去季棠辛真有些烦了,他催道:“先生快继续说罢!”
“好,好,难得今日季小郎君肯给老夫面子,老夫继续说啊,继续说。”他这才放下杯子,沉默一会,笑道,“哈哈,刚刚咱们说道哪儿了呢?”
季棠辛:“……”这老头子不会是现编的故事吧。
“说到那位继母虽然吃穿用度都更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但也不算薄待竹衣。”晏淮玉提醒道。
“哦,对对,讲到这儿了。”贤安又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想,过了片刻沉声道,“那位继母未出嫁之前,在村子里就有贤名,之前对竹衣的好,大家也看在眼里。所以村里人时常对竹衣说,你父亲给你找了位好继母,以后一定要好好侍奉这位继母终老。”
“可在继母的儿女几岁的时候,继母的家里人同她说,以后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出嫁,都是要费银钱的。竹衣父亲本来就是四处做工的人,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还算富足,现在儿女多了,让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多作打算。”
“竹衣对这位继母很恭敬,对她的一些偏心之举没有任何抱怨,对弟妹也是尽力看顾。有一年冬日很冷,父亲让继母去买些羊毛鸭绒回来混着给孩子们做衣裳,继母针线活很麻利,没多久就做好了。只不过……她给自己孩子的是羊毛细麻衣裳,给竹衣的却是一件随意缝补,少许鸭绒混着芦花的粗麻衣裳。”
听到这里,季棠辛愤愤不平道:“她这般作为,就不怕被村里人指责么!竹衣肯定跟他父亲说了。”
贤安这次依旧没有怪季棠辛打断他,而是偏头看向晏淮玉,问道:“晏小郎君怎么看的?”
“若是早跟他父亲说了,这故事也就结束了。”晏淮玉开口,却是回答季棠辛的问题。
季棠辛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不说,他难道就不怕冻死么?那村子里的人也看得下去!没有指责他的继母?”
这竹衣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不明白。
“先别争论,容老夫继续道来。”贤安又喝了一口茶水才接着说,“竹衣拿到这件衣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样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出去,里面的鸭绒和芦花会从缝隙里跑出来。有些人确实看不下去,跑到竹衣家去质问他继母,其他人也都围过去看热闹,可继母却…哈…”
贤安打了个哈切,许久没说过这么长的故事了,竟然还有些疲乏。
“继母却从屋里拿出一件新衣裳,用剪子破开一个口,里面塞满了厚厚的羊毛,那件衣裳就是竹衣的尺寸。随后她向众人哭诉,说竹衣最近怕她只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再只疼爱他,所以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也不敢多说,平日里提两句,竹衣就穿着这件他自己做的破衣裳往门外跑。”
“啪!”季棠辛拍桌道,“这女人好计策,好歹毒!那竹衣呢,有没有反驳她?”
贤安平静道:“众人看到衣裳,再看竹衣没有辩驳,冻得惨白的脸,只觉得他是自作自受。自此之后,他的衣裳越来越破,身体越发消瘦,村里的人只当他又在和继母闹情绪,也没再注意他。等他父亲从远处归家时,竹衣已经变成竹竿咯。”
“这就完了?”季棠辛见这老头说完最后一句后,沉默半天不吭声,问道。
良久后,贤安才缓缓点头道:“不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