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点点昏黄天光透过木制栅帘,投在秦铮的脸上。
条纹状的光斑随息流转,光怪陆离,恍惚间让人觉得,那是一张分外美丽的脸。
可那具身体,实在是太过于破败,以至于所谓的美丽,都似乎是一种幻觉。
医生走后,王茉莉站在秦铮身后,习以为常地帮他按摩颈椎。
长时间的卧床,使得秦铮的肩颈僵硬得像是埋葬着铅块,好不容易揉开一点,过几天,又变成老样子。
气氛并不热烈,没有该有的欢欣。
一点也看不出来就在十分钟前,瘫痪二十年的秦铮,成功走出了第一步。
漫长的时间吞噬殆尽秦铮的喜怒,如此巨大的改变,他却已经不太会高兴。
只剩下一点点意外,在眼睛里不痛不痒地浮动着。
王茉莉打算三天以后再高兴。
她知道,只需要三天,她的秦铮,会恢复如初。
不是现在这样颤颤巍巍勉强行动,而是完全的,恢复成为一个正常人。
腰椎骨折带来的痛苦将烟消云散,就像从未发生过,就像……
最后一次循环里的孙可瑶。
百叶窗外,太阳彻底落下,秦铮抬起右手,去抓王茉莉的手腕,握住了,就用手指轻轻的捏。
算不上亲昵,大概是一种老夫老妻的熟稔。
“茉莉。我记得医生说,要找到特效药,需要做四千次人体实验。我的情况,只能作为实验初期的数据之一。怎么会,这么快?”
王茉莉听了,只是垂下眼睛,轻轻笑了笑。
她拿着一块温热的拧干的帕子,很仔细地擦拭秦铮的手指,说,
“老天眷顾你。”
桃乐丝拿到芳根的名字,任务结束,美部浓犹如人间蒸发。
为了查清骨怪的真相,林行简决定继续调查瑞康药业和王茉莉,美部浓不会再参与,因为从政治斗争的角度来讲,用杨冬城直接去威胁杨仪更加高效。
当然,如果哪天林行简找出的线索有助于桃乐丝扳倒政敌,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助力,美部浓还会再次小精灵般从天而降。
对王茉莉的调查并不顺利。
王茉莉的履历,根本不需要调查,随便翻几篇医药界杰出女性访谈,她的故事就写在上面。
明明白白,措辞实在,而且相当励志——
吉光药业董事长的独女,二十六岁顺利拿到总港大学药学专业博士学位,二十七岁进入吉光熟悉业务,二十九岁本来要继承公司,结果父亲骤然离世,叔伯长辈一拥而上抢走全部股权,她被扫地出门,全行业禁业,很长一段时间,带着瘫痪的丈夫,在老城区街口卖咸菜。
一直到三十五岁。
凭借吉光最核心的几个药品配方,王茉莉东山再起,成立瑞康。
引用杂志里一段有些夸张的原文:
“创立初期的瑞康,有时候,就像一匹为复仇而生的狼,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抢走吉光嘴里的肉,咬断吉光的喉管;可有时候,又像一块其貌不扬的干抹布,毫不起眼地游走在医药市场的餐桌上,不经意间,就把行业的油水都吸走了。”
瑞康种种,无非是王茉莉性格的折射——
野心,手腕,近乎非人的耐心。
与孙可瑶不同,王茉莉很好约,接第一通电话时,在电话那头很诚恳地跟周莫道歉,说今晚要陪丈夫理疗,明天上午见面是否方便。
“方便的。谢谢您!”
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速度了。
见了面,还是很配合。问什么都说。
说什么,都滴水不漏。
林行简问起29层实验室下面的夹层。
王茉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懊恼,
“警官,我知道您要问这个,我也是昨天才第一次听小周警官说起,那下面有夹层,昨天一晚上,我都在想办法联系那间实验室的经理,但是联系不上,他前妻告诉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人了。”
“实验室这么大的工程,你不清楚吗?”
“我承认,是我的疏漏。但其实……虽然那间实验室名义上是瑞康的产业,但它两年前就不归我管了。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回去找找当时的控股权转让合同。”
王茉莉说着垂下眼睛,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过,警官,我跟您实话实说,当时卖出实验室的时候,我急需一笔钱给我丈夫看病,合同签得很急,手续不一定齐全。如果从法律程序上判定我需要担责,我也认了。”
王茉莉的语速不快,人不算漂亮,气质很平稳。
这种平稳的气质,很好地掩盖掉了她身上本该有的锋芒——
显得无比坦诚。
王茉莉离开后,周莫收拾起桌上的记录,重重叹了口气,
“林长官。我们是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我其实猜到她会说自己跟那间实验室没关系,我还想着,要是她立刻拿出转让合同,把自己跟实验室撇得干干净净,我就可以怀疑她是做贼心虚,早有准备。可她今天的反应,也太自然了。”
是的。太自然了。
就像所有人物访谈里的王茉莉一样,诚恳又坦荡,即便有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说辞,她也不避讳,无奈地笑一笑,放到台面上摊开来说。
这实在是一种……烂熟人性的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