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照片吗?回去拿给我看。”
“没有,没有照片。”
“那就等回去,你讲给我听。”
原溯哄着,把人牵到一边坐下,那是截断掉的墙垛,砖瓦倒塌,形成三角形,刚好够一个人蔽身。
绰绰鬼影,又从远处的山林迷雾间显影。时间不多了。
原溯把林行简摁进隐蔽的墙垛,
“乖一点。”
林行简没说话。
原溯又把手.枪塞进林行简手里。
上一次塞的时候林行简拒绝了,这次还是没要,后者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徒剩个坚决的态度,
“我不要。我会乖一点。你拿着吧,别死的太惨。”
林行简说着,仰头冲原溯笑,鼻子嘴里都是血。看起来傻乎乎的。
傻乎乎的林行简从地上摸了块尚算完整的板砖,
“我用这个。”
打斗持续着。
枪声少有,但骨头崩断和血肉迸溅发出的闷响不绝于耳,之后的几分钟,又或者是十几分钟,一直没有停下。
战况如何?原溯要对付多少敌人?受伤了没有?林行简不知道——
看不见。
在一百年后那具真实的身体里,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高清摄像头,另一只虽然勉强能用,但也相当于四五百度的近视,都坏在同一场战斗里。
如果那时候沈越晚找到他几分钟,那他就连装义眼的条件都满足不了,两只眼球都会因为长时间的刺穿伤被摘除,然后他就会瞎掉。
瞎掉是什么感觉,他现在也算体会到了。
会对周围的世界产生一点点不安和恐惧,会希望能有人待在自己身边,听力会变得敏感得多。
他突然发现,那些尸体在被骨头穿透或是子弹打中时也会发出声音,不是尖叫或者痛呼,而是一种沉闷的嗡鸣,那是舌头腐烂之后空荡荡的喉管所能发出的,最为尖锐的震颤。
毒素暂时不致命,随着活动量的降低,知觉也逐渐恢复。
四肢不再软绵绵的,眼睛开始感光。
林行简扶着墙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一种比活死人更不稳当的姿势行动,摸索着钻入战局。
两只腐尸察觉,缓缓转向他,伸出手,像两只刹不住的轱辘向他扑来,喉管里发出尖啸。
眼睛看不清,那就凭感觉,反应不够敏捷,那就一把制住绝不放过。
林行简出手罕见的狠戾,两条尸体被他拆解的彻底没有人样,骨头皮肉哗啦啦散落在地上。
这是最后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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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有成群的腐尸,不再有忽而显像的鬼影,村庄终于只是村庄。
荒凉只是单纯的荒凉。
林行简的视力恢复七八成,能看清原溯了。
后者站在他面前,冲着他轻轻地笑,手伸一只过来,是想要牵着他。
林行简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原溯整个人像被血洗过一样,衣服全被暗红色浸透,连头发丝都往下滴着颜色不明的粘稠液体。
林行简还年轻的时候,每年外勤考核都是断层第一,因为考核最后一关是一个类似于“百人斩”的设计(当然不是用真的人),除他之外没人能通过。
他每次考完的状态都跟眼前的原溯差不多,皮肤浸成黑红色,洗几遍澡也洗不干净。
如果原溯在秩序安全部任职,说不定他的断层第一就保不住了。
真有意思,林行简在心里暗暗地笑,原江云大学教授转行武器研发,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古板学究,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四体不勤手难缚鸡,怎么失了个忆换个身份,多个盯着异变株就能让对方束手就擒的本事不说,外勤技艺也猪突猛进。
到底是失忆让人变强,还是……
一起生活十几年,自己对原江云的了解根本少的可怜。
运气也好也坏,几十上百只僵硬尸鬼的出现,免去了他们大海捞针的麻烦,层层叠叠拼命阻挠的鬼影之后,果然立着一座新坟。
新垒的土包,翻着一些新鲜的碎裂的草叶,静默地散发出一股与死亡不大相符的清新气息。
虽然在秩序安全部见多做多了这样的事,林行简手上动作还是很小心,尽可能不让“半夜刨坟”这件事比它的名字听上去更冒犯。
汪铸城的棺木被安置在三尺厚土之下,距离他被枪杀正好过去半个月,土下面是什么情形不难想象,林行简屏住呼吸,准备起棺,原溯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他拦在身后,一手持枪,一手稳稳地推开了棺盖。
汪铸城躺在棺木中。
面容已经腐坏,勉强能辨明是个男人,年纪尚轻,身量很长,右侧脖颈处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缺口,周围皮肉呈放射状裂开,是机枪子弹穿透留下的弹洞。
“汪铸城的胃里都是稻草。”
原溯颇为忙碌了一阵,才转过身下结论,月光稀薄,但仍能看出他一双手血淋淋的。
“死之前几日,他都靠稻草充饥。有复生功能的时间机器应该就在附近,机器不知道人类原本的构造,把汪铸城吃进去的稻草当作人体的一部分,在复活出新的汪铸城时,把稻草一起复原了出来。”
“所以薛泽没有说谎,真的是稻草鬼。”
“对。”
一梭子子弹打在身上,胸腹没有迸出血,反而露出一团一团的稻草——
前天夜里,薛泽看到的大约就是这种奇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