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中,四分之三的猎物都是在进食过程中被吃掉的。
黑暗中那只庞大畸怪的蝴蝶,正因为食物带来的餍足和温暖下意识发出微弱的叹息,血肉在纤长口器里缓慢流动,逐渐饱胀膨大的腹部轻轻摩擦假山上的塑料绿叶。
声音极细,极轻,但对于敏锐的猎人来说,非常足够。
黑色口器未及卷起,就被一束绿色激光齐根削掉,迷宫中的怪物吃痛,嘶叫一声,蝶翅暴露一角,转瞬就在刺眼光柱的切割下成为破烂的两瓣。
不是虚无之剑,是柄单纯的激光刀,单功能,高功率,在秩序安全部里不算什么受欢迎的武器——
功率太大,难以掌控,手抖一下就有可能断送一整排无辜路人。
但对付蝴蝶,确实比子弹顺手,起码对林行简来说。
尤其是对付这种把肚子好好藏起来的坏蝴蝶。
触须,翅膀,半球形复眼,细瘦的指爪……光刃干脆利落又无坚不摧,无视迷宫遮挡削劈下去,假山表面布满高温灼出的黑斑,失去过多生物零件的蝴蝶终于难以维持平衡,肥大的肚子彻底暴露。
林行简瞄准方向,蓄能,射击。
看起来,那根绿色的光束只是飞过去,轻轻啄吻了一下蝴蝶的肚腹。
五脏六腑,肠子肚子,混着刚吞下的女人的血肉,就从腹部平整的切口里争先恐后地喷了出来。
腥的,冒着热气。
人群惊惧无比,几乎已经抵达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几个男人女人直接抽动一阵仰倒在地,脸色青白,不知道是否还有呼吸。
可人群中,站着另一个男孩,没有反应,没有因为眼前限制级的景象产生任何不适,连反胃也没有,一直背对着事故现场的方向,站得笔直,对骚乱无动于衷。
让人很难不去疑问,他或许站得太笔直了一点。
男孩的身体笔直干瘦,像一株过早发育又濒临干涸的杨树,如果不是人群太过喧闹,大概早就会有人能听见他的身体正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枯树枝似的四肢,伴随咔哒声,无限度向远处延展,直至展成四根弧线流畅的极长的白骨,比起人类骨骼,更像是巨大版的鱼刺或者极长的象牙,原本的手腕、手指、脚踝、脚趾,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中心扭曲,扭结成白骨尖端光滑内勾的长刺。
仅仅几秒钟,一簇一簇、一簇一簇、一簇一簇骨头从男孩四肢的接口处增生出来,那些骨头雪白尖利却又柔韧,就像一株植物的芽点处突然冒出的无数嫩芽。
一丛一丛的柔韧骨芽,如同一个由白骨组成的怪物,挣破男孩的肉身爬出来。
雪白骨芽迅速生长,变得更长、更粗,一条一条搭建出翅膀的结构。
待骨架搭好,血肉从男孩四肢的断口处涌出,那些浓稠的混合的深红色浆液被某种未知且不可见的东西操控着,沿着骨骼架构均匀覆裹。
短短几秒,干瘦的男孩变成了一只血色的蝴蝶。
蝶翅舒展,像一面从天顶瓢泼而下的血淋淋的帷幕。
骨芽此时已经定型,变得坚硬,蝶翅边缘处的骨尖,因为无限延展而极为纤薄、坚硬,像刀锋一样锐利。
子弹一梭子一梭子射出去,却只是打中那些流动的血肉,无数的创口,转瞬就在血肉的流动中愈合如初。
激光刀同样讨不到好处,光束切割蝴蝶,就像妄图用刀剑劈开水流,再锋利无匹,也是白费力气。
照常来讲,蝴蝶的弱点在肚腹,可这东西对现在已经蝶化的男孩来讲,却只是一张蜡黄皮囊,其间血肉骨骼都被掏空,剩下的跟跟挂在腰间的破布口袋没有两样,即便被乱枪扫射成马蜂窝,即便被激光切成碎末,蝴蝶没有任何损伤。
——蝴蝶是一张血色巨网。
——所有的器官都在流动。
仅仅相隔数秒,两只蝴蝶的异变方式完全不同,前者从皮囊里钻出来,还保留着蝴蝶的原始形态和弱点,后者的蜕变,却遵循着武器般的精确。
异变,基于人类目前的研究成果,是人类基因在受到一种蓝色荧光物质照射后产生的随机、极低概率的退行性变化。
所以除了骨怪那种牵扯到时间循环的特例,同一类型的异变株极为罕见。
可现在,有两只蝴蝶,不仅异变方向一致,还产生了递次改变。
这种改变精准,迅速,目的性强,就像是艺术家刀下的雕塑,被一寸一寸,切削成用途明确的非自然完美形态。
有人在控制这一切。
三层楼以下,黑暗无光的洞穴里,还有上百个尚未孵化的蝶茧,林行简无法确定,以人类想象力的极限,能否预见到那些茧里到底会钻出什么。
原溯早在男孩的四肢钻出骨芽时,就已经尽全力把恐慌失调的人群集中到距离防火门的最远端,算是替林行简和他的激光刀扫除后顾之忧。
不大的地下游乐园,象征死亡的血淋淋的蝴蝶贴在玻璃防火门上,和躲在假山后的人群遥遥对峙。
林行简,原溯,和他们手里黑森森的枪口,暂时充当隔断生死的盾牌。
通讯器在这时发出响声,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在此时显出一股神经质的意味。
林行简腾出手滑下接听,周莫的声音打破电子音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