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站了一会,最终走到那人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启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来这里做什么?”
“秘密,”长谙歪了歪头,嘴角噙着一抹笑,反问:“何况有法律明文规定我不能来么?”
那倒没有。
顾离正想问什么,长谙却忽然抢道:“你知不知道荆台?”
“什么?”顾离一愣。
“……没什么。”大概是长谙也觉突兀过头,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顾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蓦然发觉他手里还攥着一个什么——看上去很像是古代的酒坛子。
疑惑瞬间被这一坛子酒打得烟消云散,酒鬼倏地挑了挑眉,问道:“从梦镜里带出来的?”
——梦境里的东西是可以带出来的,只要那东西不是梦境的核心,也不是什么大物品,往上面注入足够的灵气就可以带出来。
以前的顾离就特别喜欢从梦境里捎些东西出来,有时候是一些装饰品,有时候是特色的小吃,但他带的最多的,还是酒水。
虽然他平时在现实中也会买一些酒和秦轩一起喝,但他打心底觉得,现代的啤酒还真是比不上古代那些醇香的酒。
可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不怎么爱带东西出来了。
长谙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握着那酒坛子的坛口。这模样和他“病美人”的人设不太相符,只是顾离还没来得及继续打趣,就见长谙冲着他晃了晃酒坛,酒水撞击坛壁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冲着自己平和笑道:“是,来一点么?”
顾离轻轻蹩了蹩眉,“直接对嘴喝?”
“不然?”长谙反问。
“这不算间接接吻么?”顾离蹲下│身,眼里似盛有一汪平静的月光,“不卫生。”
长谙一愣,随即笑骂:“这么大个坛口,你稍微移一移不就不会间接接吻了吗?”
他把“间接接吻”几个字说得又重又长,莫名就有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顾离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所以喝不喝?”长谙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顾离没有说话,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坐到了他身边,对他摊开了手。
月光倾泻而下,那只在月色之下的手格外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因为手腕太细的缘故,他手腕处挂着的一串玉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了一些,那通透的成色搭上他的手,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长谙看了一会,把酒坛子递了过去。
顾离接过,正要收回手,忽然觉得手指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顾离:“……??”
他猛地抽回手,瞪了某登徒子一眼,颇像个被轻浮了的良家妇女:“你做什么?”
登徒子摇摇头,闷闷笑了两声:“抱歉,没忍住。”
“你的手看上去很软手感很好的样子。”
“我情难自禁。”
顾离:“……”
我去你的。神他妈手感很好。
他面无表情地开了酒坛,对着就是一口猛灌。
长谙见状顿时不笑了,忙道:“等等等,你慢些!”
“嘴下留情……给我留点!!”
……
等到酒坛子快空的时候,顾离神色依旧清明,可长谙却已经有些上头了。酒坛被随意放在地上,他两只手向后撑着地面,仰头望着天上挂着的那轮玉盘,整个人恣意又随性。
今晚的云很浓,月光也很亮,穿透云层后,显得格外温柔。
他稍稍垂下眼,修长的眼睫投下一层阴影。可能是有些晕的缘故,他嘴角总噙着的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显得他整个人安静又贵气,就是太白了,过于“病”了一点。
顾离也学着他屈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接着把头抵在手肘上侧头去看他。
这副样子的长谙看着依旧十分赏心悦目,可他看着看着,却无端生出了一丝惘然。
——他觉得长谙身上好像笼罩着一种挥散不去的难过,特别是当他望向他的时候……以至于,让他也不由得有一点难过和遗憾。
这种难过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直萦绕在他身上,平时不察,也不过是让他用随意的表像生生压了下去。
顾离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划过两个念头:
——为什么难过?
……难过又为什么要装无所谓?
顾离想了想,问道:“长谙……你醉了吗?”
长谙眼神迷离:“……没有。”
顾离:“……”
果然醉鬼都不会说自己醉了。
顾离端详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怎么个事——大概是鬼迷心窍了。鬼使神差地,竟然问他:“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问完他自己先愣了愣,接着收了声,偏过了头——作为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文化人,先不说这话本身冒不冒犯,光是只把“害怕”这个词用在长谙身上,就显得像极个屁话。
这人虽然长得像精致易碎的瓷器,但却随遇而安左右逢源。根本不像是有“害怕”这种情绪的普通人。
两个人都静了一会。
顾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甚至可能根本没听清或者睡了过去。却不想片刻后,长谙怅然开口,声音很低很轻,几乎就要散在风里:“有。”
“有什么?”安静了太久,顾离被风撩得眯起眼,没反应过来。
“害怕的事。”
顾离一顿,下意识追问:“什么?”
“……我害怕一个人。”长谙缓缓躺到水泥地面上,枕着手臂,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合上。
“一个人?”顾离奇道,“……一个人,还是一个人?”
长谙嗤一声笑了:“文字游戏?”
顾离不接话,只看着他。
长谙想了想,认真说:“——都有吧。”
“我怕一个人,也怕一个‘人’。”
“……哦。”顾离应道,可能也有酒精作祟的缘故,他倒真罕见地起了点兴趣,见长谙也不是很介意,就又追问:“什么人?很可怕么?凶神恶煞?”
“不是,”长谙失笑,“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人……相反,他貌美贤良,聪慧果断,正直善良。有时嘴很毒,还很口是心非……可纵使他嘴上从来都不说,行为上有时也很极端又迷惑——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对所有人都好。”
“——以他自己的方式。假装不在意,却又在意得要命。”
顾离也躺下,“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极端又矛盾的人。”
长谙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评价,愣了愣突然笑将起来,低下头,带着笑音温柔道:“是个矛盾、又执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