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写的,赫然是“身陷重围,当竭尽全力,保全火种”之意。
温则以抿唇,道:“若是我,自当奋力相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时客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这就是你和治文的区别了。”
“不贪生怕死是好事,热血沸腾是好事,宁死不屈,也是好事。但还需记得,每一条生命都来之不易……更多时候,我们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温则以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谢时客几年下来看着他长大,对他不可谓不了解,打眼过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你这神情,定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被戳穿了,温则以神色有些不自在。
谢时客叹息一声,顺手揉了揉他脑袋,语重心长:“则以,先生不想唠叨你……但你必须记住。”
他直直望进温则以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人命是最贵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下更多人的命。你只是在危险之际比其他人站在更前边,不是生来就奔着死去的,不要动不动就想着为国捐躯,知道吗?”
温则以睫毛颤了颤,到底是用力点了点头。
……
大概是这几年再没有什么重要内容,近来梦境的流速快了许多,常常上一秒两人还在伏案写作,下一秒就下了馆。
这种情况作为资深筑梦师的顾离他们从前没少见,习以为常到坐在屋脊上把酒言欢。毕竟这个梦境的任务本身不需要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也干预不了。说到底只要等到时间线切入梦境重点,这场梦便也迎来了它的高潮。
按着业余的任务,顾离俩人有时会去和温则以或谢时客聊聊,他们不便改动历史,所以常常勾着日常生活聊。温则以就像旧时的闺阁姑娘,没怎么交过朋友,突然就在一夕间得到了五个,眼见着开朗了不少。
只是有时在温则以面前聊到谢时客的时候、在温则以每次看向谢时客的时候,顾离都会发现他眼神的不对劲。
小少爷到底是年纪小,小心思怎么藏都藏不到尽头。
但乱世中岁月静好的日子总会有尽头,两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突然。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四处风平浪静。
——其实风平浪静何尝不是另一种危机四伏,但两人平静日子看多了,一时都有些猝不及防。
民国十八年,谢时客接了任务,想来是去去就回的事情,他没有通知温则以。半夜时他撑着伞出了门,经过温家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一眼,像在确认温则以的灯关上了没——其实是看不到的。
整个温家都被笼罩在黑暗里,他只匆匆往里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被水汽晕染,他潜入黑夜,无声无息走在街上。
顾离轻轻拍了拍长谙,示意他跟上。
谢时客脚步很轻很稳,却走得异常快,想来还是想速战速决。
他很快拐进一个巷子里,又拐了几个弯走出小巷。巷子旁是一间很大的书肆,外头放着一个大书架。谢时客将伞收了,从上面抽出一本书看了看,正想从口袋里抽出什么东西,突然动作一顿。
他默不作声地翻看了几页,最终轻叹了声,平静地将书放回原位,紧接着他小心地后退了几步,伞都没拿,转头就钻回了小巷里!
他动作比来时快了不止一星半点,顾离心中警钟大震,凝神感受周围。
——雨幕中还藏着别人!
长谙大概也感受到了,顾离抓过去的时候都摸到了细微的冷汗,明明是事外人,也不知他在紧张些什么。
“走。”顾离轻声示意。
两个人跟上谢时客的脚步,他跑的很快也很轻,边跑边从怀里掏着什么。巷口很快传来了另一些人的脚步声,很急,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谢时客在某个路口旋身躲进了巷子较黑的地方,侧耳听着,大概是在判断对方人数。
他这里只能靠听,顾离和长谙却是有上帝视角的。追来的人有五个,各个提着枪,神色严肃。他们相互打着手势,就差把“来者不善”刻在脸上了。
很快谢时客就做出了判断,他不声不响地往后挪着,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顾离视力很好,一眼就知道他手里攥着的,也正正好是一把枪。
今晚注定难以善终。
大概是人数上的优势,对方五个人根本不在意自己造出了多大动静,他们快步搜起了整个巷子。谢时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步一步轻轻往后掠去。
尽管面上还很淡定,但任何人遇见这种情况,都是难以避免开始紧张的。谢时客抓枪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黑色的帽子被他略略抬高,头发微湿着贴在他脸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就连唇色都淡到透明。
长谙看了顾离一眼,顾离和他一样望着那边,眉头紧蹙,却只微微摇头。
「……再等等,现在不合适。」
巷子并没有多大,眼见他们越走越近,谢时客却像是已经镇定下来,握枪的手逐渐平稳下来,他放轻声音拉开拴,一边继续往里挪,一边凝视着路口。
打,还是不打?
没有选择。
脚步声越发逼近,气氛凝固到了极点。他屏住呼吸,缓缓抬手,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子弹随时准备破膛而出——
轻促的脚步声蓦然炸响在身后!
变故陡生,谢时客心一惊,猛地回头就要开枪,一只手却快他一步,劈手夺了他的枪!
谢时客心下大骇,暗道完蛋,全身的温度都骤然冷了下去。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受到那人似乎伸手抵了一下他的唇要他噤声,与此同时拽着他就往后跑!
那人力大无比,谢时客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惊吓中麻木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隐约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迷迷糊糊就被拽着跟着跑了。
他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么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比他矮半头的少年,头发很长,尽管他已经低低地扎了起来,发丝还是随着奔跑时带起的风若有若无地拂过两人紧握的手。
刹那间,谢时客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震耳欲聋,比刚刚被围堵在黑暗的巷子里还要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