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沉溺只有不到两秒,此刻又值春季,微寒的雨密密麻麻落在脸上,风一吹,便如剜骨的刀。
谢时客很快清醒过来,不仅是因为寒雨,更是因为身后骤然响起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双方都清楚,今晚注定不能善了。
谢时客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背影,风混着雨和一丝很奇特且莫名熟悉的香气从身旁穿梭,长久的奔逃让俩人都止不住地喘息。他斟酌着,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几乎可以算是温柔地提醒道:“小公子,眼下丢下我自己跑还来得及。”
前头的人似乎对他的发言毫不意外,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意思,脚步未停,只无言攥紧了他的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好吧。”谢时客无奈一笑,这倔强劲也很是熟悉。
话音落下的一刻,他毫无征兆往前一扑,同时揽住那个少年就地一滚!
“砰——!”
突兀的火光霎时照亮了暗巷,随声而来的子弹顺着凌厉的风,打着旋呼啸着贯穿两人身侧的地面,刹那间打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来——如若谢时客刚刚没扑那一下,说不定这个子弹就要打到两人身上了!
那少年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动作也快到非同寻常。方才那一扑扑得有点狠,还好死不死地磕了一堆碎石子,就连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谢时客都摔得有点眼冒金星。可他连身都还没来得及起,那被他扑倒的少年就几乎毫无磕巴地翻身站起,甚至还有力气捞他一把。
两人不能耽搁,身后枪声一下下回荡在小巷的风里,就像是催命的丧钟。火光亮起又熄灭,却连微弱的照明都做不到,作用除了对感知的干扰外,还刺得眼睛耳朵处处疼。而少年抓着从他那夺来的枪,却迟迟未有反击,只一昧奔逃。
谢时客最初以为他大概是普通人,没用过这东西,不会用也不敢用。
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方才那少年从后边来,应该是亲眼看着他拉了栓,知道那把枪随时都会走火。可他夺枪的动作却压根没有一点迟疑,怎一个快准狠了得!若是没有把握的普通人,谁敢那样抢?
总不能是不知道他拉了栓吧。
于是他这个只挨打不反击的行为就显得格外可疑了。只是眼下急着跑路,谢时客一时半刻也不好搞“内讧”,再疑惑也得将疑虑暂放。
小巷中令人胆战心惊的追逐黑到连风也看不清楚,只有不远处跟着的两个局外人如上帝般目睹全局。
“这少爷够‘柔弱’啊,两分钟能跑完一千米吧。”长谙中肯评价。
“我看悬,一分半吧。”顾离手上悬着书,黑色字迹在书页上若隐若现。他镇定纠正道。
长谙笑了声,又问:“他怎么不开枪?在顾虑什么?总不能是怕打不中啊……”
确实,以小少爷的枪法,只要时机到了,一枪估计都能把对方串成葫芦了。遑论眼下对方毫无防备,他回头来一发,打不中的概率堪比莫比乌斯环有尽头。
所以为什么不开枪?
半晌,顾离不疾不徐开口:“有火光。”
长谙一愣,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因为不断开枪而忽明忽灭的光。
再看狼狈逃跑身上擦伤不断的两个人,他福至心灵,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嘶,”他忍不住抽了抽气,“原来如此。”
顾离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哂:“想通了?”
“想是想通了,但你怎么看出来的?”长谙虚心请教。
顾离:“你看温则以的穿着。虽然和平常一样都是淡色系,但他特意挑了件很轻薄利落的,还用袖箍束了袖。这种着装跑起来完全不拖后腿,和温则以平时宽袍长袖风一吹都要晃的风格大相径庭。再加上他全然不同往日的低马尾,还出现在这种时候……光从背影和出现概率上看,其实是不怎么像温则以本人的。”
“谢时客从温家路过时特意往里看了一眼——虽然我觉得那一眼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但也足够说明温则以不应该知道谢时客今晚有什么活动了。可温则以还是跑出来了,以这种一看就带有强烈目的性的方式跑出来了——不然也不能穿成这样。”
“他不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穿成这样出来,又这么‘刚好’地跑到这里来救谢时客?”
“再来,还有一个算不上是证据的细节,”顾离不紧不慢道,“小少爷是很怕疼的。可刚刚谢时客扑那一下,谢时客本人都忍不住嘶了声,小少爷同样连表情都狰狞了,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真的,反正他们也暴露了,还真不多那一声抽气……”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不开枪了吗?”